文/胡丹娃

  每天都希望触摸到纸书的温暖，与它产生一点肌肤之亲，私下里认为这是很重要的一种接触，可以弥补人生因各种亲密接触的缺失带来的遗憾。

  因为爱把书带出门，有时也闹点笑话。一次带着一本书出门，经过一家毛衣专卖店，把书忘在了老板娘的桌上。过了两天才发现书没了，赶紧去找，竟想不起书丢在哪儿了。想起了那家毛衣专卖店，抱着一线希望赶过去，亲爱的书竟真在那里。那是一本罗伯·格利耶八十高龄时写的长篇小说《反复》，一本白皮书，老板娘将它郑重地搁在顾客拿不到的地方。“我知道你会来的。”老板娘连连说，和我一样惊喜，我拥抱了她。那天为了感谢她对纸书的尊敬，我还买了她店里一件毛衣。

  这个故事证明了我读书并不专一。却是改不了出门带书的习惯。有时候走了没多远，想起书没带，硬是回家拿。也有这样的时候，拉着拉杆箱出门找地方读书，转了一圈又拉着箱子回到家里，因为到处都太闹了。虽如此，却还是爱着书与我同行，抑或是我与书同行。我发现，我之所以爱把书带出门，除了习惯使然，主要还是希望读书时周围有点人声，是害怕独自呆在家中读书的一份寂寞。在有人气的地方读书，我不仅能读下去，而且会读得忘了周围的一切。也许只有读纸书而且读好的纸书才会有这样的享受吧。在与好书作伴的时光里会想起少女时代总是跟人借书的情景，也许正是因为那时的不易，今天才会尽情享受一份有书的奢侈，还要装在箱子里换着地儿读，挑着地儿读。最喜拉着箱子出门读书的这种感觉，我管这叫“拉杆箱上的阅读”。用拉杆箱“运”书本是迫于年龄大了，颈椎和腰椎不合作，却给了我一种出门旅行的快感，它使多少有些枯燥的阅读有了一种游戏般的快感。红色小箱有了童年故事里百宝箱的美妙。有一天，从箱子里变出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的长篇小说《天堂在另外那个街角》，坐在肯德基快餐店里读完前两章，我知道余下的章节我会一口气读完。那是一部以法国画家保罗·高更和他的外祖母弗洛拉为原型创作的小说，具有浓郁的传纪色彩，小说感很强。特立独行的高更有一个特立独行的外祖母，从事的职业不同，却有着一致的追求，建造人间天堂。三十页读下来，心中已有一个天堂，希望、信心、勇气因为高更与他的外祖母而平添。令我喜欢的还有略萨的叙述方式，他让我想到，好的叙述方式也是一种天堂啊。我带着书出门，是不是也在寻找一种叙述方式呢，一种行走才能获得的叙述语言的天堂？那天读着书，整个人焕然一新，拉着箱子重新走在街上时，暗自发出温暖的自嘲：“天堂在哪里？天堂在我的拉杆箱里！”

  只是总在渴望真正意义上的旅行，走远些，再远些，带着拉杆箱，装上亲爱的书。这样的渴望随着“阅”历的增长在增长，这样的阅读又使我不再害怕读书时的一份寂寞，敢于放下一些远行梦想，专心在自己的房间里旅行。“在自己的房间里旅行，世人们替自己的心找到镜子，俾能在孤独中照见自己。”这是中国台湾作家南方朔写在法国作家萨米耶·德梅斯特《在自己的房间里旅行》一书序言里的几句话。他所说的照见，是需要通过阅读与思考才能达到的吧？

  有书读幸福，读得进书犹在天堂，神游般的阅读胜似远行。远行，又胜过总在自己的房间里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