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钱晓征

  午后一场大雨，气温降了，天空干净了，院子里植物也似得了鼓励，蓬蓬勃勃地长，花间叶下，更有无数蝴蝶蜻蜓飞过，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是久违的景致。

  蜻蜓和蝴蝶常出现在诗与画中，蜻蜓，蝴蝶，双飞双栖，是一番田园野趣。齐白石艺术巅峰之作《可惜无声·花鸟工虫册》，其中一幅，两只蜻蜓正双双从荷叶莲花下飞过，红蜻蜓工笔细描，另一只蜻蜓水墨写意，皆情趣盎然，雅拙天真。册页中还有一幅，红叶配蝴蝶与蜻蜓，蜻蜓煽动的翅膀薄如蝉翼，与上方蝴蝶姿态呼应成趣。清代画家余樨的《端阳景图》中，也有两只造型不同的水墨蜻蜓，与菖蒲、蜀葵、蟾蜍、青蛙等，上下呼应，疏、密、动、静，相映成趣。这些绘画中的蜻蜓，补充了我的视觉经验，现实中很少见蜻蜓有这样曼妙姿态。蜻蜓的翅膀透明，煽动的频率也极快，故所见蜻蜓，姿态大多僵直呆板。

  蜻蜓并不具备更多想象，相比蝴蝶的缤纷妖娆、豆娘的妩媚纤弱，蜻蜓则呆板乏味，蜻蜓的身姿少有变化，翅膀也多直挺挺地展开，不像蝴蝶那样柔软地煽动，甚至也不像豆娘那样收放翻飞。飞翔或是栖息，蜻蜓似乎都有些僵硬。正是蜻蜓这样的特性，让它跟童年有了瓜葛。

  捉蜻蜓是童年常做的事，今天想来，也算是童年做过的最残忍的事。夏天，暴雨来临之前，蜻蜓会盲目而无序地飞翔，孩子们便挥舞着竹竿打蜻蜓。一下子打过去，刷刷地掉下数只蜻蜓，很过瘾。成群的小鸡走过来，争食蜻蜓。蜻蜓们僵硬地飞翔，僵硬地死去，看不到痛苦，看不到生死的过程，跟蝴蝶不同，蝴蝶会煽情，难以捉住不说，即便偶尔捉住一只，蝴蝶也会不停地煽动翅膀，诉说它的痛苦、恐惧、挣扎，常令孩子的心软下来，放生了它；蜻蜓呢，却没有足够的表达能力，去触动那些顽劣少年。

  母亲总要逼我睡午觉，午睡对于年少的我无疑是煎熬，于是装睡，再悄悄溜到小树林去捉蜻蜓。烈日当空之时，蜻蜓也要午睡。树枝上挂满蜻蜓，蹑手蹑脚地靠近，看准一个，突然捏住翅膀，蜻蜓便惊醒过来，在指间徒劳挣扎，用狗尾巴草将蜻蜓串起，蜻蜓们便不再动弹，捉蜻蜓的意趣，只在“捉”，常对串起来的蜻蜓没了兴趣，就一串一串的，拎了回家喂小鸡。

  这样的正午杀戮，几乎是我童年夏天经常性的活动。不知现在乡下孩子们玩些什么，只知道，生在城里的女儿，对花草鸟虫并无多少兴致。

  夜花园宁静安详，植物的暗香在湿润的空气里涌动，独自在园子里流连，陶醉在这样的气息里，生出满心欢喜。爬墙虎从屋檐上挂下来，遮挡住书房灯光，透过这一帘绿色看进去，书房里，女儿对着电脑老公对着书桌，犹如两只没有表情的蜻蜓。这样想时，我却真的看见了蜻蜓。窗口的灯光照在石榴树上，树枝上挂满了蜻蜓。于是，欢喜的心，唱歌了。

  捏住一只蜻蜓跑回家，兴高采烈地让女儿看，女儿大叫什么东西呀吓死人了！我不理女儿的大惊小怪，手一松，蜻蜓便飞了起来，女儿抱头尖叫，蜻蜓飞到天花板，停在吸顶灯的支架上，女儿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立刻抓住爸爸的手尖叫：赶它走！老公站到桌子上，捏了蜻蜓递给我：别吓着女儿，拿走，自己玩去。真是悲哀。替蜻蜓悲哀，孩子居然怕蜻蜓，蜻蜓该是怎样的寂寞。

  夜晚的蜻蜓停在树枝上，寂寞而无助，四周漆黑，蜻蜓不敢飞翔吧。拿了相机，把栖息的蜻蜓拍下来。照片里，蜻蜓的翅膀有着透明的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