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风

  这些年当我在写长篇的时候，老是有一些叫做散文的东西从眼前匆匆走过。就像你站在岸边钓鱼，水面上老是有鱼鳞的闪光在你眼前晃来晃去。有时候你会情不自禁地扔下鱼竿，跃入水中。最后你湿漉漉地空手回到岸边，显然你没有抓到鱼，但是，在水里扑腾的感觉非常过瘾。

  有朋友问，平时你很注意观察生活吗？想了一想，回答：好像没有。比如，看到一个饭店环境不错，又便宜，就想着什么时候和朋友来撮一顿；而不会去想着这可以做一个小说的环境，更不会去想着用什么美妙句子来勾画这个环境；散步时，看到一群中老年人在跳街舞，那种麦克风不好的流行音乐，散发着一种俗气的温暖，脚步也会不由自主跟着节奏起伏摆动。然后，在回家的路边，遇到一车滞销的西瓜，正在以“跳楼”价销售，居然非常鲜甜。真切地有一种捡了便宜的快乐。乡下的不太走动的老亲戚突然送来孩子结婚的喜帖，至诚地送份子，跑到大老远的乡下，开开心心吃一顿，满满地带走平头百姓那种温暖的乐子。

  突然悟到，人应该蓄养一颗高贵的心，但双脚还是应该深深扎进在俗世的沃土里。事实上，从容操纵老百姓日常生活的，并不是什么党纪国法，而是延续千年的民间规范。在方言支撑的庸常日子里，作家应该是个俗人。

  一个人的枕边书往往可以链接到他的气质素养。明代陈继儒的《小窗幽记》，张岱的《陶庵梦忆》，清代沈复的《浮生六记》等，这几本书一直让我偏爱而常在枕边翻阅。多读了如此隽永清澈的佳构，内心便会坚决抗拒那些平庸猥琐的文字。

  在古代，写作者称文人，所谓文人，按古代标准，应是艺术上的通家。琴棋书画、清茗幽韵、花木雅趣、博物经笥，理应四通八达。即便随意写下的文字里，也有着对世道人情、融会贯通的识见与韵味。如果只谋一艺，那充其量只是“技”，而不是艺术家。今天的我们，连一“技”尚不能尽意，意韵之类，何从谈起？要达到古人设置的境界，难。

  到朋友家造访，总喜欢看看人家的书房，眼睛一扫，基本了然。对一个作家来说，除了自己家里的书斋，他还应该有一个更大的书房，那就是生他养他的故地，那里的山川、峡谷、河流、村庄、古道、寺庙、牛羊、稼穑，都是书房里取之不竭、用之不完的经典华章。

  于我而言，江南便是我的一间大书房；宜兴，则是一个让我偏爱的专柜。它的悠悠文脉，一直以来滋养着我，只是那些在高处的大书，尽管我踮起足尖，还够不着它们。还有更多的好书，在风景的深处，等待我去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