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育邦
据说古琴曲《四大景》来源于晚清时的民歌,与大地及日常世俗生活有着隐秘的内在关联,描绘的是一年四季各有千秋的美好景致。现在只剩下所谓“杏花天”之景了,但一听此曲,春风和畅、柳翠花明、万木竞秀的情境就生动再现,一个鲜活的江南就宛在眼前。听过管平湖先生弹奏的《四大景》,我的感觉不仅有生气蓬勃的春景,其他三景在脑海中也隐约呈现出来。就像顾恺之《四时诗》中描绘的那种古典与优雅:“春水漫四泽,夏云多奇峰。秋月扬明辉,冬岭秀孤松。” 宋代无门禅师那句著名的禅诗就会跳出来:“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烦事在心头, 便是人间好时节。”是啊,人若能精神自由、达观自在,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能感受世界之美——澄澈清亮,生机盎然,像巴别尔所说的那样:世界是“五月的草地”,一切是那么美好,未来是光明的……
有诗言: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返。有一天,我们发现繁盛而强大的城市生活越来越难以忍受,我们在这个冷漠而势利的物质世界里呼吸时,身上积郁了越来越多的戾气。这是多么可怕的交互啊!这时,我们会想起王维,神往他的辋川——辋川山庄的孟城坳、木兰柴、文杏馆、白石滩、辛夷坞,还有南坨、北坨……静谧遥远,如梦如幻。王维与大自然,它们之间有多美妙的交互啊!江南,这两个字,它是文化的,更是因人与自然共生共存而诞生的概念,它为我们卸下越来越多的物质行囊,同样给予我们丰沛的想象,为我们的生命行旅引领一个美好的向往、佩戴一个璀璨的花环。
作为古典的江南,它似乎代表着繁荣发达的文化教育和美丽富庶的水乡景象。现实的地理学概念上讲,它的区域大致为长江中下游南岸的地区。而事实上,我们更愿意把江南作为一个人文地理概念。它被各式各样的文化符号所装点,“小桥流水人家”、亭台楼阁、秦淮八艳、昆曲越剧、青花瓷、龙泉剑、蓝印花布、油纸伞……
曾经私人化的古典园林已经不属于私人,于是我们向往乡村,向往在山水之间栖居。我们希望在山间有一座自己的院子,试图通过寄情山水来实现“天人合一”的理想,试图实现一定意义上的隐逸。这种诗人情怀既美好无限,但似乎又留下了他们逃避尖锐现实的证据。在对江南的想象中,我们重建了自己的精神家园,我们正在返乡途中。
在日益以钢筋水泥构筑的城市面貌中,在今天这样追求物质的时代里,人和自然相隔越来越远,人们对于传统的人文气息越来越陌生。在这种情形下,江南似乎成为人们憧憬与向往的“世外桃源”,江南凝固在土地上的形象,被人们不停地书写,这种书写既是连接伟大传统的一种尝试,也是孤寂失落的内心写照。甚至可以说,在精神和物质层面上,江南给予他们以人文“意淫”的对象。即便现实生活中的江南是复杂多变的,甚至几乎被雾霾所埋没的,但这些不能阻止诗人们的无限向往和肆意想象。
普鲁斯特曾经这样说过:“生命的一小时被拘禁于一定物质对象之后中,这一对象如果我们没有发现,它就永远寄存其中。”我们的生命与爱、世界的美和真实一直寄存在某一处,也许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它们就恰如其分地寄存在“江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