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前茶

  “各位同学，你们可晓得世上最得意的人生是什么？”

  不等底下的学生接茬，新见面的班主任杨宇就自问自答：“就好比厨师颠锅的那一刻，火焰超过了锅底，热油正在沸腾，五颜六色的食材大幅度循着节奏跳起舞来，它们互相碰撞，上下翻飞，这一刻，人、锅、食材，都进入了自由境界，松泛、活络、灵动、滋润，给个皇帝也不换。好了，你学会了颠锅，就进入了人生最得意的状态，那一刹那，你就有了灵气，爱上了厨师这一行。你就不会像今天这样，皱着一张苦瓜脸了。”简短的开场白一完，杨宇就见东倒西歪的新生们多少挺直了脊梁。

  每次去接新生的时候，杨宇就感叹中国的烹饪界，创造过怎样的奇迹：与法国人读完了两个硕士学位，因为热爱烹饪，再报名上顶级烹饪学校不同，中国几乎就没有高材生来念烹饪专业，但通过锲而不舍的训练，一样达到了出神入化的水平。

  眼前这伙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几乎都是中考的失利者，经过一个暑假的放养，仍然是那样精神怠惰，他们胖的胖，瘦的瘦，好容易看到一个身材匀溜的还罗锅着腰，眼中满是被学业打败的眼神——不聚光，破碎的眼神里窝藏着不自信留下的阴影，杨宇暗暗咬了咬腮帮子：给我三个月，就能把你们眼中这些失败的阴影都抹去。

  一开头就要练刀功，杨宇拿着小树棍一一指点：挺直腰板，放松肩颈，切菜时不能乱了气息，不能分神，要从头到尾一气呵成，杨宇严命学生将胡萝卜、青萝卜、豆干、火腿、鲜笋和成筐成筐的新土豆，都切成火柴棍般的细丝，而且要见棱见角，首尾一致，他亲自带着长筷子，将学生切好的细丝拨拉开来看，凡有连断不均者，重来。学生们发出的哀嚎声，就像刚下跑道就被罚再跑一次5000米一样。

  可随着学生们臂力和控制力的增长，杨宇发现那些哀嚎声也发生了变化，哀嚎归哀嚎，却不再有“怎么办啊可死定了”的绝望，而是生出了“好吧哥就跟你耗一耗”的韧性。也不停地有学生上来挑战：“今天的笋好脆嫩，欢迎杨哥给我们切一个。”杨宇镇得住这帮顽皮小子的本领也在这里：凭那笋子生得如何上尖下肥，他切出来的细丝永远比学生切出来的白干丝还匀溜齐整。

  练完了红案练白案，最普通的包子，也要捏出荸荠肚、鲤鱼嘴，鲤鱼嘴下是漂亮的32道剪刀褶，杨宇偷眼望去，有学生偷懒不去捏那32道剪刀褶，而是粗粗捏几下封口后，用一根筷子在包子皮上划出道道浅痕来冒充。杨宇也不去拆穿他，而是迅速记牢了那包子在蒸笼里的位置，蒸好后单独把那学生约出来吃包子。烹饪班的学生至此有句俗话：“千不怕万不怕，就怕杨哥请吃包子。”凡是使过“筷子功”的包子，封口处那团面是僵的，包子的“肚量”不足，馅汁在蒸制的过程中左冲右突，没法从鲤鱼嘴中起落，将溢不溢，就可能另辟蹊径，破皮露馅。

  除了敦促孩子们练基本功，杨宇也鼓励他们不务正业，发展个人爱好，有学生爱写诗，杨宇就到处帮他投稿；还有几个孩子能唱几百首流行歌曲，杨宇就请了一个木吉他弹得很好的朋友，来教他们自弹自唱，组建一个小乐队。杨宇鼓励他们说，规规矩矩挥铲子谁不会，但是颠锅就不是人人玩得溜，好厨师也要有一股潇洒劲儿，你练播音、练绘画、练书法，有时完全想不到这里面的哪一样本领，触发你将来创制新菜。杨宇有朋友做炖花胶特别有名，是业界的大师级人物，特别热爱文学，每次聚会喝到微醺处，不是朗诵托尔斯泰，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亏他把那些主人公出场的场景都记得门儿清，也许，就是因为性格如此浪漫不羁，他做的潮汕菜，才屡有创新。

  “将来，杨哥希望你们都成艺术家，而不是呆匠人。否则，出去不要说我是你们的师傅。”讲毕，师徒一起会意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