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伟劼

  世界杯又来了。

  对于大多数中国球迷来说，世界杯的历史也是一部信息技术传播的发展史。虽则世界杯的举办地还是离我们如此遥远，如今远到了地球上与我们相对的另一面，世界杯的图像却是在我们充满期待的目光中越变越清晰、越来越生动了。电视从黑白进化到彩色又进化到高清，屏幕也由小变大，向着让你“身临其境”的最高目标不断迈进。

  与此同时，世界杯的风景线也越发超越了球赛本身，足球因为许许多多足球之外的东西而更具魅力。但凡说到“伪球迷”，我们一定会想到那些对何为“越位”一知半解、只为看帅哥而看球的女孩子。电视转播确保了一种安全的距离——她们闻不到球星在奔忙中散发出的汗臭，也看不到球星不想被人看到的粗俗一面，更能免去受球星的保镖暴力阻拦的悲惨命运。电视转播者熟谙广大球迷和伪球迷们的观看心理，或是频繁切换，或是调整焦距，或是慢镜头回放，让荧屏上的90分钟成为一部有张有弛、高潮迭出的影视剧，让足球运动员成为毫不逊色于好莱坞影星的全民偶像，令人回味无穷。

  或许我们已经记不得1994年世界杯决赛的最终比分，但我们大多数人一定还记得巴乔的风采——踢飞那个关键的点球后，那位意大利男神忧伤而落寞的眼神令多少太太小姐妈妈们为之迷醉啊！输掉了比赛，却赢得了永久的声誉。这符合悲剧的定律：英雄因为命运的不幸、功业的失败而更显崇高。

  在球赛现场的看台上望去，我们的英雄就显得渺小了，我们看不清他的眼神是忧郁还是欣喜，只能根据球衣背面的号码来判定谁是谁。在这个时候，足球向球迷们显示出原始的魅力，这种现场感是再先进的电视机也复制不了的，这就好比观看话剧的体验终究不能为电视剧所完全取代。

  我平生中只有两次现场看球的经历，这两场比赛给我的印象要比任何一场电视转播的球赛都更为深刻。

  一次是在南京五台山体育场，当时的甲B领头羊江苏舜天坐镇主场，对阵武汉红金龙。拿着友人赠送的球票，我也跑去凑热闹。在看台上坐定后，就看见前排的南京“蓝魔”啦啦队中闪出一个只穿着条大裤衩、剃着小平头的大肚汉，举个大喇叭，一口南京话：“大家听好了啊，等会儿那边看台上武汉的人出来，我们就喊……”果然，等到播音员用洪亮的嗓音“让我们向来自武汉的球迷朋友们致以热烈的欢迎”时，我们这边的看台上就地动山摇地爆发出雷鸣般的南京市骂。这种与一大群素不相识的人齐声宣泄激情的感觉，实在是很high。事实上谁会真正地和“来自武汉的朋友们”过不去，人们在这里寻找的是热闹，是迷狂，是忘乎所以、甩掉日常生活中的一切烦恼。两队踢了个零比零，大家期待释放的激情终究未得机会完全爆发出来，矿泉水瓶的抛物线不断划过看台上方的夜空。

  后来我到了墨西哥城，也体验了一回现场看球的感觉，在墨西哥联赛劲旅美洲狮队的主场。球迷们便也用最经典的市骂“欢迎”远道而来的客队，有人骂得有创意，还能激起看台上一阵哄堂大笑。那场比赛，两队势均力敌，攻防转换的节奏相当快，所以场面也非常好看。大家时不时就一浪接一浪地站起来，挥拳呐喊。我也加入到人浪中，忘乎所以。

  有时候，球赛的影响力如此之大，你甚至不用去现场也不用打开电视，就能体验到整座城市的空气都被足球渗透了。

  2006年夏天，我抵达西班牙格拉纳达时，西班牙队刚刚在世界杯四分之一决赛中被法国队淘汰出局。整座城市仿佛都笼罩在一种静穆、悲凉的气氛中。在出租车上，我试着和司机聊足球，他就叹了口气，嘟哝了几句，然后就谈别的了。冷冷清清的街道上，还能听到酒吧里传来的电视转播球赛的声音，然而酒吧里几乎空无一人。另一回，2011年夏天，墨西哥队夺得17岁以下世青赛冠军时，我在墨西哥城。墨西哥人的兴奋超乎我的想象。满大街都是身着墨西哥队黑色队服的狂喜中的市民。这个因为暴力、贩毒和腐败问题而身处危机之中的国家，的确太需要一场胜利来提振民心。至今回想起那个激动人心的足球之夜，我还清楚地记得，在巴士上看到一辆SUV疾驰而过，车头竖起的一面墨西哥国旗，风雨中艰难飘摇。在那一刻，我认识到足球是神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