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早上5点多，49岁的柏翠云就起床了。简单洗漱了一下，她赶紧“占用”了两平方米不到的公用小厨房，将之前准备好的桂圆、莲子投进锅里熬汤，这是她为姐姐柏慧（化名）准备的早饭。柏翠云租的小屋，离姐姐所住的中国人民解放军307医院，只隔着一条马路。自从13年前柏慧查出白血病，柏翠云就跟着她一次次往返于南京的家和北京的医院之间，照顾起居。更加不易的是，为了延续姐姐的生命，这些年来，她一直为姐姐捐献造血干细胞和淋巴细胞，累计至今，已达10次。

  现代快报记者 王颖菲/文

  李雨泽/摄

  从2001年开始，13年来她10次为姐姐捐献细胞

  “我不能代她受罪

  但我能救她的命”

  5月16日，现代快报记者在北京见到柏慧时，她正准备进行一轮新的免疫治疗。这位与死神斗争了多年的女性，温婉和善，精神良好，丝毫看不出是一位带癌生存了13年的病人。“这要感谢我的妹妹，她是个伟大的人。”那天，妹妹柏翠云再次为姐姐捐出淋巴细胞，这13年里，她已经第10次为姐姐躺上捐献床。

  刚刚捐献完的柏翠云还有些心慌腿软，回到住地休息。柏慧特意向医院请了假，去看望妹妹。她带着记者来到柏翠云在北京的小家，说是家，其实只是一个六七平方米的小房间，房主将套间分开，分别租给了3户人家。尽管简陋，但最方便的是，离医院只有不到百米的距离。自从姐姐13年前生了病，北京，就成了柏翠云的“第二个家”。

  2001年6月，柏慧被查出了急性粒细胞白血病。在此之前，她时常感到后背钻心地疼痛，检查结果显示，她罹患白血病，唯一的办法是骨髓移植。柏慧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配型检查带来好消息，妹妹柏翠云为全相合。

  “只要不要我的命，少条胳膊少条腿都不要紧。”柏翠云依旧记得自己当时的“豪言壮语”。她笑着说，从小在三姐弟里，自己是最“淘”的，而姐姐的性格则完全不同。“老话说‘长姐如母’，9岁时她就踩在小板凳上为全家人准备晚饭，有好东西总是先让给我们，成年后，生活上依然经常帮着我。”得知配型成功，柏翠云兴奋得不知说什么好，“我不能代她受罪，但起码我能救她的命。”

  然而，她想也没想就做出的决定，却让家人有些顾虑。柏翠云是个急性子，“同意我也去，不同意我也去！”直到现在，还有认识的人会问柏翠云：“你怎么敢的，万一有后遗症呢？”柏翠云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是敢不敢，我没有选择，这是我姐姐。”

  两个多月后，柏翠云和姐姐一同踏上了北上的旅程，接受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这是她陪柏慧一同北上治病的开端，至今，姐姐去了19趟，她也陪了19趟。

  抽取造血干细胞后，她四肢发麻，连走路都很艰难

  “不管怎么治

  能救活姐姐就行”

  柏慧是南京市一家国企的职工，丈夫是警察。不过，柏翠云并不像姐姐一家有着稳定工作，上世纪90年代下岗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靠送报纸维持家用。而丈夫差不多和姐姐同时期患病，得了癫痫的他无法正常工作，整个家几乎都靠柏翠云撑着。当时不少都市报还是傍晚配送，即使第二天要去北京做精度配型检查，前一天她还是准时把报纸送到几百户人家，然后连夜坐火车到北京，第二天做完检查回来，晚上加班继续送报，一天没有耽误过。

  手术前，柏翠云必须提前在医院待上一个多星期。所谓骨髓移植，就是把骨髓中的造血干细胞从供者移植到受益者体内。医院给柏翠云使用的捐献方法是：先将骨髓血中的造血干细胞“赶”到外周血中,然后从手臂采血，通过分离器将造血干细胞提取出来。虽然不用抽取骨髓，但“赶”干细胞的过程并不轻松。在一周的时间里，柏翠云每天都得注射一种刺激因子。“一开始还好，到后面几天，浑身就像小虫子在拱一样。”几天时间里，柏翠云整夜睡不着。但她一声没吭，“不管怎么治，能救活姐姐就行。”

  为了方便照顾，每次去北京，柏翠云都会在医院附近租个房子。每天从一睁眼，就忙活起来，买菜、烧饭、洗衣、送饭、陪姐姐聊天鼓劲。柏慧吃不下东西，她就跑到几公里外的大菜场变着法子挑选新鲜蔬菜煮菜汁。十几年下来，她几乎成了半个营养专家。

  刺激因子的前期准备加上两天的手术治疗，柏翠云的造血干细胞被有效抽取了出来。第一天抽完，她心慌、四肢发麻、腿脚冰凉，连走路都很艰难。但刚缓过点劲来，又一点点挪到无菌病房外。“姐姐一直向医生护士问我的情况，我得让她放心。”因为没有力气，柏慧拿起电话，只问了一句：“你还好吧？”柏翠云也只回了一句：“我还好。”“怎么不多说两句？”柏翠云笑笑：“还用说什么呢，（想表达的）都在里面了。”最终，提取出来的造血干细胞被送进无菌病房。护士的一声“细胞来了”，让柏慧的泪珠差点落下来，“突然有一种获得新生的感觉，”她说，“心里的感激，无法言语。”

  2009年姐姐癌症复发，医生提出全新免疫疗法

  妹妹再次捐献

  把姐姐救了回来

  这次移植非常成功，在北京待了4个月不到，柏慧就平安回到了家。虽然重获健康，但因为她还是不能从事过重家务，柏翠云索性辞了送报的工作，一心一意地照顾姐姐。然而，快乐的日子没有维持太久，8年后，癌症卷土重来。

  2009年国庆节前夕，柏慧的胸口长出鹌鹑蛋大小的一个包，切片检查的结果是恶性肿瘤。再仔细一查，两边腋下、腮下都有了癌细胞肿瘤。柏慧意识到，经过了8年的平平安安后，白血病在髓外复发了。她立刻住院进行了放射治疗，可回家一个星期不到，癌细胞就从髓外侵入骨髓，白血病全面复发，周身癌细胞达86%，检查结果让家人喘不过气来，柏慧被丈夫和妹妹架着，上了飞往北京的航班。

  对于已经做过骨髓移植的白血病人来说，复发几乎等于宣判了“死刑”，而柏翠云也挣扎在崩溃边缘——在此前的一年，她的丈夫刚刚因病过世，然而如今，自己的姐姐也走到了生死边缘，因此，当医生提出一种新的治疗办法时，柏翠云问都没问，立即答应下来。

  当时医生提出的，是一种称得上全新的癌症治疗办法——免疫疗法。这种治疗法早在多年前被国外三位科学家发现，他们因此于2011年获得诺贝尔医学奖。上世纪90年代起，307医院将这项技术应用于临床，为国内首家。全军造血干细胞研究所副所长王丹红向现代快报记者介绍，这种治疗办法主要依靠树突状细胞，它可以分泌很多细胞因子，促进体内特异性和非特异性的免疫功能，一旦“敌人”出现，能立即找到并进行分解清除。这种细胞主要分布于淋巴结等部位，免疫治疗就是将它提取出后，制作成“细胞炸弹”，再注射回病人体内。

  由于柏慧的癌细胞存在于全身，因此必须依靠妹妹柏翠云提供淋巴细胞。为此，柏翠云再次躺上了捐献床。一次提取要持续2-3小时，柏翠云再次默默忍受了心慌、腿麻等各种不适。但她的付出没有白费，这次免疫疗法，成功地将柏慧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从此以后，每隔两三个月，柏翠云都会和姐姐一起来北京，5年内，她共为姐姐捐献了免疫细胞9次（注：含上周五的一次）。

  看着妹妹躺在捐献床上，鲜血顺着导管进出，姐姐心疼无比

  妹妹并不害怕

  “我在，姐姐就平安”

  尽管柏翠云无怨无悔，但对柏慧来说，妹妹的奔波和捐献的辛苦，却让她感到“无以为报”。多年来，姐妹俩都习惯把情感放在心里，很少说出口，这次，柏慧决定用行动来“报答”。

  “我觉得没完没了，自己一天活着，妹妹就跟我受一天（罪）。”从2013年4月起，无论柏翠云怎么催促、家人怎么劝说，柏慧再也不愿去北京。直到上个月，她的上身又出现了一个恶性肿瘤。

  万般无奈，时隔13个月后，柏慧只得和妹妹再次来到北京。

  上周五上午，柏翠云第10次捐献出了自己细胞。她躺在捐献床上，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发绷，因为血液黏稠度高，她必须不时地捏着小球让血液顺畅地流出来。柏慧站在门口，看着旁边一台巨大的机器闷声运转，鲜血顺着柏翠云两个手臂上的导管进出，心疼无比。一周后，这些被提取出来的救命细胞，将会进入柏慧的体内。

  “其实，柏慧算是一个奇迹了。”307医院造血干细胞移植科副主任王丹红也经常感慨，除了她很幸运地有一个和自己骨髓配对全相合的妹妹，更难得的是，这个妹妹永远无怨无悔，跟着她南北地跑，捐献细胞、照顾起居。虽然这次癌细胞又萌发起来，但柏翠云并不害怕，“只要我在一天，她就能平安一天。”

  上午的两个小时捐献结束，柏翠云回到自己住的小屋。

  柏慧到来时，她正半靠在床头，织着一条小背带裤。姐姐的女儿已经怀孕，原本柏慧想为即将出生的外孙打毛衣，因为化疗带来的肌肉排异副作用，她没法低头。

  从那时起，柏翠云就从姐姐手里接过了毛衣针，到北京也没忘带来。至今，她已经织好了两件上衣、两条开裆裤。“快咯，还有五个月宝宝就出生了，”柏翠云笑眯眯地碰了碰坐在身边的柏慧，“咱就是外婆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