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德武

  马尔克斯离开了我们。当年，我在读《百年孤独》的时候，印象最深的离奇故事是蕾梅黛丝抓起一个雪白的床单乘风而去，消失在空中。此刻，我在想马尔克斯是否也是这样自由、洒脱、轻松地离开我们，奔往属于他的另一个王国。

  他的离开引起全世界关注，和他不朽的文学作品一样，再一次让人们凝神审视文学大师的价值和文学的意义。马尔克斯堪称拉美之魂，尽管拉美著名的诗人和作家很多，譬如聂鲁达、博尔赫斯等，但他把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带到了一个高峰，并让拉美文学在世界文学中大放异彩。他突破了已有小说的写作范式，将诗的语言、童话般的想象与现实相融合，使得故事亦真亦幻，好玩中含有命运的预设和必然，轻松中渗透了生命的无奈和悲苦。

  有人把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与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相比较，这两部小说的确有着某种相似的使命。《堂·吉诃德》是用滑稽可笑担负理想主义的单纯与破灭，《百年孤独》是用魔幻担负现实的荒谬和悲哀。对于有单纯理想的人，堂·吉诃德的遭遇让人笑过后想哭，同样，马尔克斯充满奇幻的想象力对于了解现实真相的人来说，在感到惊奇好玩之后难免陷入孤独和绝望。孤独在马尔克斯眼里不仅仅是一个精神概念，更是一个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作为时间的概念，孤独是预设好的，一个家族的百年兴衰就是对孤独的最好诠释，等于说人一生的理想和追求都逃不出命运的安排，在命运的路线图里，拯救和放弃，进步和堕落，爱与恨，生与死都只是印证一个预言。从空间概念来说孤独等同于虚无，一个百年建成的家园（小镇马孔多）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中从地球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马尔克斯并没有让我们在读完小说后感到沮丧，而是有一种惊叹和愉悦。惊叹是马尔克斯竟然把如此沉重的人生和社会问题处理得如此出人意外，超出了我们的经验，甚至想象能力，他天才的想象力和语言能力改变了我们看待生活的视角，让我们洞察到另一种存在的秘密，甚至荒诞不经。愉悦是他的创造力帮助我们打开发现美的慧眼，我们徜徉于他建造的语言迷宫之中，流连忘返。

  读马尔克斯的小说有一种被故事带着飞翔的感觉，这是一种很美妙的感觉。通常，我只有在读到好的诗歌时才有这样的感觉。一度，我认为他就是一个诗人，他通灵、深谙人心、了解鬼神，他掌握着和大海、沙漠、草木、星辰对话的语言，他是天地人神的使者，向充满苦难的人间传递拯救的真言或密咒。不知为什么，在读到马孔多被一阵飓风刮走，并从地球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时，我没有一点对现实和未来的幻灭感，相反，我看到了一种力量和希望。马尔克斯让小镇从地球上消失意味着他心里藏着风暴，意味着他相信地球上一切看似不可改变的现状和痛苦，其实都是可改变的，只是这种力量非人力所及，且不可思议。此时，我隐约感受到马尔克斯用魔幻担负孤独的真实用意，他并非要简单地批判什么，也并非要刻意渲染人类的卑微与龌龊，而是要展现拉美人们生活的神奇魅力。

  孤独属于每一个人。唯独马尔克斯让孤独携带整个拉丁美洲在世界各地飞翔。这就是文学的力量，如同飓风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