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一川
提起李衍柱先生,我总会回想起二十多年前一个春天的早晨。我受他邀请,到山东师范大学给研究生上课,他约我早点起来到校园里转一转。我如约赶到他家门口,只见那时刚过花甲之年的他,身着运动衣裤,脚穿运动鞋,一副长跑健将的模样,让有些怕冷、穿着厚实而又平时不擅运动的我吃了一惊。出门不远就是千佛山,我们一下子就行走在《老残游记》的风景里了。我不禁对他的日常生活生出了羡慕。他步速很快,健步如风,同时声音洪亮,话语不断,几乎令人应接不暇。我们就这样连走带跑地一边观风景,一边聊天,感觉愉快极了。一道跑完一段,他还没尽兴,说远远没达到平时的运动量。于是,我停了下来,目送他独自继续跑向千佛山的更高处……这一幕就这样牢牢地定格在了我的眼眶里。据他后来说,他每天跑完步回家,至少要吃两个馒头、一杯牛奶、一个鸡蛋等。这种好胃口、这种超强生命力,直让我佩服不已。多年后时时回想起这一幕,我不禁感慨:他之所以成为中国文艺界一棵常青树和不老松,其源源不断的力量来自何处?难道与他每天都在千佛山怀抱里进行的晨练及采气之功不无关系?
李先生治学生涯至今已长达六十年,但他的文艺思想却始终在不断求新和求变过程中,正像他每天如此攀登千佛山一样。这给我辈完整地研习和领会着实出了道不小的难题。
在20世纪80年代那些令人难忘的激情岁月里,他不为学术时尚所动,颇有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般的气定神闲。
他没有满足于述而不作地复述经典,而是以学术自由的姿态深入当代中国文艺界前沿去提出新问题:当代文艺需要理想吗?从文集《文学理想与文学活动》中,可以看到他的应对方略:理想是人生的希望之光、智慧之光、艺术之光,故当代文艺必须扬起理想的风帆,从经典的高度而击赏当代生活的最前沿风景。
总喜欢每天攀越千佛山不止的他,尽力探索让雅正思想介入并融汇时代文艺新潮的可能性。由此,他在文艺思想上从不保守、更不僵化,而是以始终如一的好奇心去加以应对。文集《重读与阐释——中西美学诗学经典文本解读》《时代变革与范式转换》《鉴赏批评——运动着的美学》,都记录下他这种以雅正思想去吸纳新奇现象的轨迹。在开放时代的多元选择中坚持信念,可以称为雅正;而同时又善于吸纳新潮思想观念,把握新异现象,可以称为通奇。于是,雅正通奇可以代表他的文艺思想的一个总的风格或总的气象。这套文集取名为“林涛海韵”,其“林涛”大约相当于求取雅正之风,而其“海韵”则大体相当于标举新异之范,也可以视为雅正通奇风范的另一形象阐释吧。
说到雅正通奇,令我称奇的一点,是他对孙皓晖小说《大秦帝国》的敏锐评论。他以文艺批评家的学术敏锐度、社会责任感和历史文化视野,纵论小说《大秦帝国》所展现的华夏文明原生态,发现其中对秦始皇艺术形象塑造的颠覆性突破,在史传继承中所表现出的文史哲交融的大文学观,以及创作方法上的历史现实主义等意义。难得的是,这位生长于齐鲁故地并精研儒家文化的学者,甘愿容纳来自秦文化故地的陕西学者力排众议地张扬的秦代文明是华夏文明正源之说,这种开阔胸襟令人敬佩。
要以我这晚辈的有限眼力并在一篇小文中全面论述著作等身的李衍柱先生的学术成就,是不可能的。我只能抒发一些个人感想而已。李衍柱先生是一位雅正通奇的中国当代文艺理论家。当然,在我的心里,更长久地挺立的却是一棵蕴蓄千佛山灵气的学界不老松形象。他这一生的绵延不绝的学术创造力及创新之力,难道不正是来源于每日清晨在千佛山麓的孜孜不倦的采气之功?坚持不懈地每日采撷千佛山灵气,可以铸就一颗崇拜真理而又崇尚学术自由的不倦的心灵吧!谨以此文祝愿这位耄耋老人健康长寿,永葆学术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