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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年4月7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3 上一篇  下一篇 4 >>现代快报网
合眼逢君惜交臂
  《迢递归乡路》
  周啸虹 著
  昆仑出版社
  
  周啸虹(1932-2012),出生于江苏盐城,本籍扬州。台湾小说家、散文家,代表作有《三十功名尘与土》等,曾在大陆地区出版《逝水》《迢递归乡路》。
  扬州晚报2009年刊登的周啸虹与妻子的照片

  文/陈建功

  2003年春,两岸还没有开通直航。我和大陆作家代表团的几位朋友,乘国航到香港,再办赴台准入手续,乘华航赴高雄。一路上,我读完了即将会面的周啸虹在大陆出版的散文集《迢递归乡路》。

  1948年,16岁的少年周啸虹 “奉母命离家 ”,以 “入伍新生”的身份,卷入了那场颠沛凄惶的溃退之旅。啸虹夫人陈春华,在啸虹殁后所撰《回首向来萧瑟处》一文里,却平静而款款地说,少年周啸虹“及至1949年7月辗转抵台已增一岁”。这就是春华嫂的风格。

  我们在台湾分手之际,春华嫂致了欢送词。时值大陆 “萨斯”已开始肆虐,台湾也有病例发生。春华嫂的临别之言也是这样“平静而款款”。一时大家竟因这“平静而款款”,感到有如一个家庭面对劫难前的离散,兄弟姐妹各奔前程的惜别。我虽不至和友人们一起潸然泪下,却也不免鼻酸。

  还是回到那本《迢递归乡路》吧。“辗转抵台已增一岁”八个字,确已叙尽一个少年人背井离乡、别母辞亲的全部思念与成长。而周啸虹所遭遇的这“已增一岁”,不过是近四十年漫长思念的开始。 “1987年深秋,五十五岁的周啸虹在香港一家旅店,与远从扬州老家长途跋涉而来的母亲相见。透过迷蒙泪眼,我看到的是一对木然相对的母子;母亲大约很难相信儿子竟是这样风霜满面的灰发汉子,做儿子的则愕然于雍容丰盈的慈母已是如此老迈。”陈春华这样回忆道。从次年端午节开始,周啸虹年年都会回大陆拜望母亲、探访故园。“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古今亦然。两岸之间,遭遇此种传奇和悲欢的人家,不在少数。尽管如此,在飞机上感受即将谋面的啸虹先生寄寓于文字中的拳拳之心殷殷之爱,还是不免泪水流淌,引来旁人惊异的目光。

  好的文学,传递真情感,也传递真性情。啸虹先生这本书打动了我,除了人间亲情的悲欢感喟,还有他率真素朴的叙事。就以作为书名的《迢递归乡路》一篇来说,字里行间,像是在细细咀嚼几十年未曾吃过的家乡的馍饼,百感交集,甘苦自知。篇末道——“……怀着‘近乡情更怯’的心情,回到了魂萦梦绕的故里,没有“相见不相识”的儿童,祇有那排拒不了的种种回忆,白发萧然,再临斯土,除了怅惘以外,还能有什么呢?”

  没有大沧桑、大悲悯,何来这平实而沉郁的感喟?

  我还欣赏啸虹兄间或流露于作品叙事中的悲喜剧风格,即,用喜剧的方式处理悲剧的态度。或许惟有阅历与洒脱才能使一个作家得此神韵。比如书中《大福轮》一篇,写到自己和两千多名“学生兵”一起,漂泊渡海的一幕:每十平方米的面积,要容纳一个连的士兵席地紧坐,“多容一只脚的地方都没有”。饥饿、困乏、雨打、日晒以及晕浪之苦,自不待言,最其甚者,是“拉屎撒尿”之难。时因肠胃不适而时时跑肚的“学生兵”周啸虹,竟至如此“解决”——

  ……两个力气大的同伴,拉住我的双手,把我扶到船舷边,让我把屁股撅到钢缆外,在众目睽睽下,我居然一泻千里,面不改色。大概船上人挤人,时间又过得慢,大伙儿闷得慌,我这拉肚子的“表演”,居然成了一项“节目”,隔不到一个钟头,便有人叫:“差不多快了吧!”

  啸虹兄不无得色,曰:

  拉肚子的滋味如何?很多人都有此经验,而我,却在海轮上拉肚子,以大海作为马桶,这种奇妙的经验,大概此生再难碰上。

  白描手法,神形毕现;自嘲妙语,令人忍俊不禁。个中尴尬狼狈,回味却又心酸。读完了这本书,便欣欣然期待着飞机落地,与这位长于嘻笑道荒唐,戏谑话凄凉的兄台见面。

  果然,文如其人,站在接机口的,是一位人高马大且仁慈宽厚的兄长,温文尔雅、风趣开朗,正如春华嫂所回忆:“在肩荷重负、披荆斩棘的人生行路上,尽管流血流汗,他却总是带着一脸灿然的笑容,让围绕在他身边的人感到安心与温馨”。和啸虹夫妇同来迎接并一直陪伴我们的,还有好几位高雄文协的朋友们,如音乐史研究者沈立先生、报导文学作家王蜀桂女士……我们先是和高雄的文艺家、学者一道,在高雄文化中心举行 “两岸文学研讨会”,随后便到台南参观台湾文学馆,后来又游阿里山、日月潭,最后到台北,见陈映真、黄春明、曾健民、蓝博洲等台湾作家。

  啸虹兄干练的组织能力在这一路表现得淋漓尽致,兄长式的亲切使我们如坐春风。他的宽厚谦和,或许就是他不断被人推去做“总干事”的原因,但到了古稀之年,他被推任为高雄市文艺协会的理事长,为两岸文化交流竭尽全力,应该说这才是他孜孜以求乐观其盛的事业吧。

  代表团离开台湾的前一天晚上,晚餐过后,啸虹兄忽然站起来,说今晚还有一个小小的节目。随后便有服务生端来了一个生日蛋糕。原来他们要为代表团成员赵玫庆祝生日。这令作为团长的我感到意外而惭愧。赵玫的生日其实应在明天,啸虹兄说,明天你们正在路途上,今天大家济济一堂,岂不更好?

  和啸虹兄分手后,真的十分想念他。我之“想念”,不是书札往来的礼貌,也不是睽违日久的寒暄。那是一种对家庭对亲友的眷念。一次和赵遐秋教授闲谈,得知周啸虹夫妇已经在扬州买了房,便也期待着“烟花三月下扬州”。此后不久,居然就来了——游瘦西湖时,见满堤桃花怒放,打电话给赵教授,希望获知啸虹兄的联系方式,可惜没有找到。我只好趁接受采访之机,在夸赞扬州宜居的时候,说扬州声名在外,不少台湾作家回此小住,比如周啸虹。

  应该原谅我,埋藏着一点小小的心机。

  啸虹兄过世一年多以后,即2013年8月15日,我在中国社科院文学所主办的“周啸虹作品学术研讨会”上,见到了春华嫂和啸虹兄的孩子们。我说,大嫂,我找过你们,几年前,在扬州。春华嫂说,是啊,当时我和啸虹从《扬州晚报》的采访里发现你来了,再找你时,说你已经离开。

  当即便想,当初何苦用那个心机,找找接待我的主人,打听一下不好么?

  不愿劳驾别人,倒是我的本性。

  再往后,就得到了啸虹兄去世的噩耗。

  谁想到,这一次失之交臂,成了永世的痛。

  

  2014.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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