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宗崇茂

  血案一再发生。砍刀与手术刀对峙，鲜血溅泼了白衣。

  姨父退休前在一家大医院工作，是较有名气的外科医生。他虽身为教授，但一辈子交的多是找他看过病的布衣之人：农民、门卫、烧锅炉的……我小时候放暑假来城里，没少听到过姨父与姨妈的争吵。原来，姨父往往没通知一声，下班时就领回一个衣衫破旧的人一起吃饭。姨妈当时不好作声，过后问他是什么人？他说：我也不认识，是早上来找我看病的，看他中午没地方吃饭，就把他带回来了。天啊，姨妈气得无语。但这样的事屡次发生，便也无奈。

  因为有这样一位在大医院工作的姨父，我们家也跟着“沾光”不少。我们村，还有几个邻村，凡有急病重病疑难病的，都会找到我的父母，请他们陪同进城找姨父。父母为此赔了不少时间，村干部有时就记点工分作为补偿。而姨父不但要管看病，往往还要管一顿午饭。这样的情形持续多年。老家那一带提到他，往往都会竖起大拇指：好人哪！

  不知从哪天始，姨父的牢骚多起来，说现在的风气变坏了，医生也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作为一个主刀手，时有患者家属把红包塞给他。他不收，还跟人家急，人家就晚上追到家中来，弄得他很是纠结。为此，开明许多的姨妈常劝戒他：脑袋瓜不要老是面疙瘩一个，人家也是出于真心，你不收，人家对你还不放心呢。姨父怒：你这个是混账逻辑嘛。姨妈不敢再吱声。

  那年，姨父退休了。鉴于他的名气，不少医院请他坐诊，说只要挂个名，开开药，一年就有十多万的收入。但他在给患者开药时，往往都是挑最便宜的药。医院当然很不高兴。为此，他换了好几家医院，最后在偏远县城的一家小医院落了脚，他提出的条件是：可以挂他的名，但不能非要求他开什么药，每月工资只要两千块就行。

  但这些年，关于医生的负面新闻似乎越来越多了起来。

  一个乡下朋友因胃溃疡紧急入院。当晚预交了两千元，此后一直躺着挂水。第二天又通知他续交几千元。我去找姨妈，找到了主治医生。他抬头对姨妈看了一眼，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情。他当然认识这位已退休在家的前同事。姨妈小心翼翼地说，十九床是我的亲戚，家里条件不太好，请您多多关心。医生慢呑呑说了一句：该用的药还是得用的嘛。回到家，姨妈说：我们已退休多年，人家不一定买账了，看来还得给个红包。姨父在一旁嚷起来：真是混蛋，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你不送，他们还能往坏里治！姨妈说：你懂什么？不送，这用药没糊涂，几千块一下子就没了。我和同学商量后，那天瞅准机会，往医生的口袋里塞进一个红包。心里总算踏实多了。

  此后几天，医生前来查房时，态度相当温和。病情日渐好转，一星期后朋友就出院了。花费七千元，低于原先预估的万元费用。我和朋友都暗自庆幸，那红包送得值。而姨父在一旁冒出一句：这病要是我治，不会超过一千块。姨妈立刻打断他的话：都像你这样，人家医生和医院喝西北风啊！

  一个患者对于医生的虔敬与期待，有时近乎于一个信徒对信主的虔敬与期待。我依然敬重医生。生病时，仍然选择相信医生。我希望每个医者都拥有精湛的医术，更拥有一颗悬壶济世的爱心。我希望所有热爱生命的人，都理所当然地去信任那些白衣天使们。

  因为，倘若天使没救了，人就真的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