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金粉》
李天葆 著
山东画报出版社 2014年1月
李天葆是一位少年的怀旧者,从二十岁前后开始,他即喜欢聆听时光背后的温婉清音,翻检昔日的光影留痕,并从此展开了旧光盘、旧唱片、旧画册以及粤剧戏曲旧片的搜集生涯。《斜阳金粉》是一本小书,写及的内容大抵不外时代曲、老影星、月份牌、广告牌之类“老早消沉在时光之河里的细节小物”。在李天葆笔下,那些已然凋零的陈年人事,俱已化作余温不散的美好记忆,让他甘愿沉溺其中,一路迤俪写来。
李天葆自封为“最顽固的怀旧分子”,他讨厌现实生活中人际往来、夹缝中求生存的周旋、协调与交易,那种聪明伶俐人玩的互惠互利的游戏,而唯一可以让他避开的,就是沉浸在“玫瑰红灯影怀旧式的记忆里”。
李天葆的文字也完全是一副老式文人的做派,既深得中国传统文化的浸润,却又文白相间,香艳旖旎,正适于他笔下写及的前尘旧爱与红粉佳人。对于李天葆来说,所谓“南面王不易的风雅”乐趣,无过于埋首故纸堆中,一心沉迷在早已过往的旧闻逸事里,而那些纸面泛黄的旧书籍、旧杂志、旧图片,伊始就是他这般老成少年的恩物。他读张爱玲,说“乍遇张爱玲是一种恍惚的欢喜,叫人想起永远不再的早上八点种,蓝天下一抹金色的阳光斜照在茶室的墙上,人声嗡嗡,是尘世,新奇而安好……”可谓得趣。他读金庸,说金庸笔下的张无忌只觉得不满足,常怀失落感,“是因为握住冶艳紫罗兰,却思念岸上的雾里玫瑰,岸芷汀兰,绮玉娇娆,各有各的美好,他其实是希望活在爱情的盘丝洞里,甘受缠绕”亦称解人。他读《红楼梦》,描摹鸳鸯姐姐白白辜负了那吉祥美丽的名字的落寞心理,那种无以自主的带笑泪下后的惆怅,果然看得真切,悟得透彻。
当然,最能显示出李天葆“最顽固的怀旧分子”本色的,还是那些“时光退后、独有丽人稳坐”的文章——诸如塑造了美国南方一代佳人形象的费雯·丽,俗艳而纯真的玛丽莲·梦露,凝眸含笑、楚楚可人的尤敏,倚栏倩笑、美艳不可方物的李香兰……这些风华绝代的耀眼巨星,都是李天葆顶礼膜拜的对象。
虽然他本人并不属于她们的时代,然而,离她们的时代越远,却似乎离他个人的情感越近,就像掀开一张镂花空纱,隔着朦胧晕化的镜头看过去,不免带有一些个人想象的色彩,反而更觉清晰,也更加亲近。对于怀旧者李天葆来说,那种最私密与最宝贵的内心“聊斋式”的恋慕,的确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芳名流颂的尤敏是他心中永恒的传奇,而犹如人间莺喉玉音的李香兰,其原唱则仿佛横来穿过云海雪岭的一缕兰香,“天外停驻不散,时空就此寄存”。对照前事旧影,在新梦里做着旧梦,异代的神秘艳光与现实的真实感受交相辉映,既让李天葆怔忡不已,又让他心怀感激。
对于自己写下的文字,李天葆这样说道:“无数笔墨是水底月影,彩绘图像皆属镜中花相——不能了,却最终要了,付诸文字,是留个痕迹,证明有过这一遭;我们看了,同证此纷繁幻梦,再回过来印证自身种种……”李天葆相信生命存在留有印记,又坚信有些记忆是华美绮丽的幻觉,他以自己的写作告诉我们,人世间总会有幻生幻灭、此消彼长。然而,只要听闻过仙音,见识过芳容,就会明白一件事,红尘里曾经点燃起繁华灯火。慧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