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葵
那天在和平艺苑做活动,有幸请到林友仁先生。
老头儿提前俩小时到了,把住一角落,穿对襟衫,大口喝酒,目光毫无外逸,只盯自己鼻子,或者酒杯。
来人渐渐多了,红男绿女,都是些场面人物,这主编那老总的,细声细气地寒暄,端着酒杯茶杯,貌似很洋的高雅,其实别提多俗套了。
老头儿还是独守一角,继续喝酒,大口大口的,像是断酒多日,得以暴饮。旁若无人,眼睛没抬过。喝的是黄酒。陪他同来的老头儿闺女说,只喝黄酒,而且,什么十年二十年的,一概喝不中意,只喝散酒,在北京,孔乙己酒家打来的散酒最合适。
活动计划的开场节目,即是老头儿弹琴。开幕前几分钟,不用任何人提醒,老头像被闹钟叫了,蹭地站起,步子快而坚实,迈上舞台。台上,一把老琴稳稳摆着。
现场人都还在寒暄,声音越来越大。我目光一直不离老头儿,此刻索性离开人群,在老头对面地上盘腿而坐。
舞台上光线极暗,与我身后寒暄世界宛若风马牛。黑暗中,老头儿端坐,一个深呼吸,双手慢慢、慢慢抚在了琴上。
开始试弹。声音不大,可能满场只有我听到。并非声音那么小,无人在意而已。
老头儿还是旁若无人。手在琴弦上滑动时,滋滋滋滋的,苍劲。
老头儿试琴的同时,开场了,主持人介绍完,老头儿并未起身致意,第一个音符已坚定地拨出,《忆故人》。
琴音极稳,极定,极准。音符的间歇,满场静得瘆人。
老头越弹越进得深,也是我越听越进得深,胸中一块实坨坨了不知多少年的死疙瘩,仿佛渐渐被震松,再然后,居然仿佛要被瓦解。恐惧一波紧似一波逼上来,刹那间我有点不知所措。可琴音不饶人,步步紧逼,满满的,不留一点罅隙——已弹到最紧要处。
突然我有眼泪夺眶而出,叭嗒滴在手臂上。与此同时,老头从进场时就一直低着的头,突然扬起。
我离太近了,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只见满舞台的黑暗中,一束追光打在老头儿的脸上,
老头的眼里,早已老泪盈眶,但是含着不出,星光闪耀。
那时刻,我被完全震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