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节，对于不少公务员来说，是一个不同以往的春节。因为很多机关单位在这个年关，并没有发年货和购物卡，不少公务员没有收到礼物，没有拿到购物券，没有被宴请，没有被红包包围。中央出台“八项规定”、反“四风”，以及各种禁令的频发，让今年公务员的过年成了“裸年”。

  网上对于裸年的解释是这样的——这是基层公务员在2014春节后普遍吐槽的一种社会现象，指的是单位不再像往年一样发放各种隐性福利和年货，这种现象凸显了基层公务员薪资水平低与一些福利待遇已经形成的惯例之间的矛盾。现代快报记者采访了江苏地区的部分公务员，他们不约而同地承认，今年春节对于他们来说，是“最花钱”的春节，也是最冷清的春节。

  现代快报记者 顾元森

  年前清空冰箱想放年货，结果没人送

  人物：宋先生

  职级：正科级

  单位：南京某机关

  37岁的宋先生目前在一家政府机关任职，6年前他从某局办公室调到现在的单位。说起刚刚过去的这个春节，宋先生半开玩笑地告诉现代快报记者，年前一个同事有些自嘲地说：“过年前一个多星期，我就把家里的冰箱清空了，准备用来放年货，结果等到大年二十九，单位没有发年货，外面也没有人送。”宋先生说，与同事相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拿到了两斤香肠，两斤咸肉。”这些年货是一家对口的业务单位送的。

  对于宋先生来说，今年的这种情况，放在一年前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前几年，每到年底，都是宋先生收获的季节。先说年货，单位嫌麻烦，一般不发实物，但往往都会发一张超市购物卡，价值3000元。本单位不发实物年货，宋先生一家过年，也用不着自己花钱买。因为单位有对口的业务单位，还有归本单位管辖的事业单位和企业，对口单位和下属单位往往都会送年货。大米、海鲜、蔬菜、咸货……每到年关，宋先生家的小储藏室都会堆得满满的，一家三口根本吃不完。每年宋先生看望父母，或与朋友同学走动，往往都会捎上些年货。用宋先生的话说，以前家里过年，根本用不着自己家里花钱。

  除了送实物，购物卡也是少不了的。“有的人觉得，只给点年货，礼有些薄，所以会塞张购物卡，或直接给个信封。”有的给一张价值500元的购物卡，有的则是1000元，信封里则是直接装上1000元现金。宋先生明白，这些单位和人员年底送东西给他，并不是要他办某件具体的事，只是人情往来，维护双方的关系，保持来年双方的密切联系。由于单位或个人送的数额并不大，宋先生收得也很放心。

  另外，往年到了年底，宋先生都会很忙，一方面是忙着参加各种会议，如联谊会、总结会及各种务虚会，另一方面是参加各种饭局。“一星期要赶五六场饭局，有时一天就有两三场，排不过来。”年底的各种会议，往往都没有具体内容，只是相关部门、系统坐下来交流一下，希望来年大家互相支持。参加这种会议，相关部门除了准备会议礼品，往往都会塞一个信封或一张购物卡，对于宋先生这种级别的，一般是1000元。但系统内举行的大型会议，发的信封挺厚，里面一般有两三千元。在参加的各个饭局中，组织饭局的单位往往都会另外安排礼物，这种礼物往往也是信封，但有时也会是土特产。

  对于宋先生来说，前几年每到春节，他都过得很滋润。

  不过这种情况在今年春节前，有了很大改变。除了一家业务单位送的四斤咸货，宋先生没有领到其他年货。本单位一分钱福利也没有发，实物年货也没有发。以往他参加的各个会议，今年则普遍取消。就连系统内每到年底都要召开一次的会议也取消了，自然这个会议发的两三千元的信封也没有了。另外，年前宋先生参加的各种饭局也少多了，“年前参加的饭局，也就相当于以前一两个星期的饭局。”宋先生说，单就饭局来说，他粗略算了一下，与往年相比，减少了七八成。对于宋先生说，刚刚过去的这个春节，是他感觉最清闲的，也是陪家人时间最多的一个春节。

  “说实话，今年过年，家里的水果、蔬菜都是我花自己钱买的，这种情况在前几年是不可能的。”宋先生感叹，其实对于今年的这种状况，他有心理准备，因为中央及各级政府一直在强调、落实中央八项规定，机关、公务员感觉压力越来越大。只不过，今年春节冷清到宋先生也感觉有些意外。

  福利近年一直在削减，今年“清零”

  人物：张先生

  职务：副科长

  单位：江苏省某厅级机关

  30岁的张先生是一家省级机关的公务员，所在部门的工作需要与各地级市本系统单位经常联系。在外人眼里，张先生所在的部门有一定的实权。以往每到年关，各地级市的对口单位都会派人到南京，看望省厅的领导，并拜访相关处室。张先生虽然职务不高，但经常与下属部门打交道，也是各个地级市对口单位的看望对象。与南京某机关的宋先生一样，每到过年，张先生家里的冰箱总是不够用。相关单位送的年货种类很多，基本上张先生家不用再另外置办年货。因为有些来自苏南的对口单位，会送来海鲜或螃蟹等水产品，来自苏北的对口单位则会送些猪肉、食用油、坚果等。

  除了这些土特产，相关单位往往还会“表示”一下。就张先生这个级别，拿到手的往往是1000元的信封或是同等价值的购物卡。张先生说，其实不单是年底，平时到了过节的时候，有些单位也会到他所在的单位拜访一下。比如春天水蜜桃成熟了，有的单位会送两箱水蜜桃给他。有的地方产春茶，相关单位也会送一盒茶叶给他。但是，各个相关单位并不只是拜访张先生一个人，他们还会拜访处长或分管的厅领导。他们给这些领导同样准备了土特产，数量与张先生拿到的一样，不过塞的信封或购物卡价值多少，张先生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刚刚过去的这个春节，对于张先生来说，与往年大不相同。因为各地级市和下面县的相关单位，几乎没有人到南京来，自然张先生就没有收到年货和购物卡。对此，张先生也理解下面相关单位的处境，因为现在各级部门抓得紧，没有人敢顶风送礼了。今年过年，张先生同样也是自己花钱买年货，有的亲戚朋友感叹，往年张先生家吃不掉用不掉的东西，他们还能分到一些，今年连张先生自己都没有了。

  除了相关单位送的年货、年礼，让张先生感受较大的一点是，去年本单位的福利全都没有了。“去年一分钱购物卡也没有，也就是说一分额外的福利也没有发。”事实上，拿他们来说，近几年的福利都在削减，大概四五年前，先是每年的健身、旅游福利被取消；最近这两年，以往逢年过节必发的两三千元购物卡也被取消；今年的福利则是彻底“清零”，“别说购物卡了，一袋米面、一桶油都没发”。这些福利加起来，一年大概有两三万元。张先生说，现在实行的阳光工资，他每月工资是5000多元，全年的收入加起来也就是6万多块，其余的就没有了。

  不过，对于现在中央及各级部门的规定，张先生并不反对。另外，虽然今年春节前，各相关部门没有看望他，对他来说是少了一笔额外收入，但他也没有抱怨。因为他认为，中央的规定和相关单位的做法没有错。他举例说，以前他参加较多的公务接待，现在少多了。张先生认为这也是好事，因为既减少了浪费，又改进了机关作风。

  只是张先生认为，基层公务员的待遇并不算高。张先生的工资已经8年没有调过了，只是因工龄与职务调整，他每月的工资比8年前多了几百块。张先生认为，公务员的待遇应该更公开透明，对于占大多数的基层公务员来说，与普遍老百姓一样，都是靠拿工资过日子，基层公务员的待遇应该得到改善。张先生认为，公务员这个群体，在住房、医疗等方面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因为待遇比较稳定，即使“裸年”成为常态，也不可能出现大规模的辞职潮。

  职级不同，年终“进贡”差别很大

  人物：陈先生

  职务：副处长

  单位：南京某区机关

  38岁的陈先生目前在南京某区机关工作，3年前他是江北一乡镇的副镇长。陈先生告诉现代快报记者，以前他在乡镇工作时，每到过年，年货是不用愁的。因为本单位会发一部分，这些年货有蔬菜礼包，还有草鸡蛋、咸货，另外单位食堂还会炸些鱼丸、肉丸等，发给工作人员做年货。除了镇机关发的年货，还有分管单位及辖区内各下属单位送的年货。一个乡镇虽然不大，但各类单位齐全，辖区内的企业也有上百家。“那时我只是副镇长，并不分管企业，到年底人家送的东西都吃不完，镇长、书记就更不用提了。”陈先生说，除了年货，每年镇里还会给几个镇领导额外发点东西。“每年一条香烟、两瓶酒是少不了的，档次不是太高，480元一条的苏烟，两瓶洋河天之蓝。”烟酒费用都是“从镇里的接待费用走”。

  陈先生说，虽然都是镇领导，但到了年底，每个人收到的东西大不一样，相差很大。“人家到年底想到你，一般是因为你能给人家工作带来便利，说穿了就是能给别人带来利益，否则人家可能根本想不到你。”陈先生举列，一家企业年底请分管副镇长吃饭，或是送些土特产，除些之外还会送上或大或小的红包，以表心意。但对于像他这样不对口分管的副镇长，有的企业出于维护关系考虑，也会送土特产，也会请吃饭，不过一般就不会送红包了，大不了送两条烟就不错了。

  从乡镇调到区里工作后，到了年底，陈先生也是少不了参加吃请，同样也有相关单位送年货，有的业务单位甚至会送购物卡，或直接送红包。除此之外，陈先生参加年底各类会议明显增多，会后往往都会领到装有1000元的信封。陈先生说，除了年货、购物卡或装有现金的信封，相关单位或个人还有一个途径，就是给领导的子女送红包。因为在很多人看来，给孩子送红包只能算一种人情往来，里面装上几千块钱，面子上过得去，也能拉近与领导的关系。

  谈起今年春节，陈先生不无感叹地说，今年春节他感受挺深，虽然有的单位还是会送一些年货，但他自己也花钱买了年货。“今年我自己花钱买了牛肉，还有水果，这在以前根本用不着我自己买。”陈先生说，除了业务对口单位和个别下属单位送一点，今年他收到的年货与往年根本没法比。另外，年底他也很少参加各种会议，因为一些可办可不办的会议取消了，相应的会议礼品和信封就没有了。

  陈先生告诉现代快报记者，其实从六七年前，政府机关实行阳光工资后，机关单位乱发福利的情况已经得到了遏制。3年前事业单位实行绩效工资改革，政府机关单位对于福利这一块卡得更死了。与前些年相比，政府部门对于公务员的待遇，是比较透明的。另外近一年多来，中央及各级部门三令五申，政府机关的领导也都很清楚相关规定，犯不上为了一点福利而违反纪律，从而遭到处理。

  不过，陈先生也坦承，虽然过年发钱发物、送钱送礼的情况比以往有了很大改善，但仍然还有一些单位和个人在做着违反纪律的事。“特别是对自身利益有密切关联的单位和领导，该送的还是会送。只不过这种事情，外人很难看到。”陈先生说，对于媒体与老百姓所称的公务员过“裸年”，与前些年相比可以算得上是“裸年”，但“裸”得并不彻底。

  声音

  @人民日报：水果、台历都要自己掏钱买，司空见惯的隐性福利正被挤压，这样的“不习惯”才对了。一旦不该有的福利变成心安理得之物，社会公平就会受到挑战。靠职位谋求灰色收入，使用权力就易走偏。把暗藏的福利减掉，让收入阳光化，才是回归正途。

  @毛建国：不要小看自己掏钱吃水果，这绝非小题大做，而是新风开始。对此感到不习惯，只能说是过去把不正常当成了正常，而现在把正常当成了不正常。

  @刘鹏：看似触及了公务员的福利，实则是对公务员的保护和爱护。这其间的道理非常明显，如果公务员吃惯了单位发的免费苹果，拿惯了福利、礼品，必然会让不正常也不正当的权力意识滋长，然后发展到收受礼品等贿赂，最终走向腐败的深渊。

  @龙敏飞：这些年，“公考热”一直持续，千军万马过公考独木桥早已不是新闻。如今公务员“过裸年”，“吃水果自己掏钱”，无疑是一种理性回归，亦可为畸形的“公考热”降温，有效分流人才。

  @计永胜：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些牢骚吐槽对于基层公务员来说是一件好事儿，总算让大伙儿都看到了部分基层公务员的辛苦和低收入。政策、收入向基层倾斜恐怕是留住人才在基层发展的最好办法，毕竟大家都是要生活的，没有一个有保障的生活环境谁又能安安心心扎根基层呢？

  综合

  专家观点

  公务员过“裸年”是正常回归

  对于公务员过“裸年”现象，现代快报记者采访了南京工业大学法律与行政学院院长刘小冰教授。

  刘小冰认为，公务员是国家工作人员，国家已经按时足额给他们发了工资，这工资虽然谈不上丰厚，但也足以支付日常消费和逢年过节的开销。拿自己的收入购买年货，在自己的家里吃年饭，老百姓都是这么过的。公务员逢年过节收受好处，比如土特产，购物卡，礼金红包等等，正是因为这种风气近些年比较常见，大家见怪不怪了，实际上这种情况才是不正常的。目前公务员过年，各种显性、隐性的福利减少，这正是理性、正常状态的回归。如果部分公务员或者老百姓认为公务员过“裸年”不正常，恰恰说明了这部分人的世界观、价值观与正常的世界观、价值观是颠倒的。

  刘小冰告诉现代快报记者，目前对于各种不正之风及腐败现象，既有国家的顶层设计，也有“微反腐”，比如中秋节前下发月饼券禁令、年前下发贺卡年历禁令等，这既是老百姓的迫切需要，也是国家机关和各级部门健康运行的必要措施，这是正确的方向，相关工作应该持之以恒地抓下去。

  刘小冰表示，目前存在的问题是，如何把党和政府的正常要求变成常规化、制度化的工作，实行常抓不懈。严格说来，目前不少规定应该属于自律性要求，不是他律性要求。实际上，公务员的工作要求及应该享受的待遇，在法律上是有明确规定的，但存在不够细化的问题。目前中央及各级地方落实八项规定、反四风，很多人认为是一阵风，现在有的公务员甚至是领导会说“以后再说”，这说明其内心深处仍然认为当前的各项规定和相关工作是一阵风，可能过一段时间风头就会过去。要改变这种局面，除了政府部门的要求，更需要有相应的法律制度，做强制性要求。

  现在有人说“裸年”，实际上各个部门是不是真的全面做到了不该拿的不拿，不该发的不发。刘小冰认为，至少没有全部做到，有不少问题仍然存在。刘小冰举例说，就拿公车、办公用房相关规定来说，改变到底有多少。据他所说，有些领导还是“用公车接送，既使只走几步路也要用公车”，办公用房超标的问题也并没有完全落实到位。

  刘小冰说，公务员是掌握着公共权力的人，总的来说，公务员收入并不算少。作为掌握公共权力的阶层，公务员在廉洁自律方面，本应该比普遍百姓要求更严格。刘小冰说，实际上公务员是不是真正全面地过起“裸年”，还得打个问号。就他来说，周围的公务员和领导，没有一个因为“裸年”而辞职，顶多只是私下有些反映。从这个意义上说，目前所谓“裸年”如何如何，应该是个伪命题。

  刘小冰表示，从另一方面看，公务员群体的利益也应该得到保障，应保障其正常的待遇。像有的单位搞年终聚餐，只要不铺张浪费，完全可以举行，而目前有些单位则是一刀切，连正常的活动也取消了。过犹不及，抓作风建设、反腐败同样也是如此，应该有制度化的安排，不能搞运动式活动。如果一会儿要求这样，一会儿要求那样，这样不利于工作的正常开展，工作也无法做到长久进行下去。

  江苏省委党校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专家告诉现代快报记者，近些年逢年过节流行的种种潜规则，这是官场“陋规”的延续，要消除这种腐败现象，必须彻底铲除滋生此种潜规则的土壤，否则一旦工作力度减弱，会立即故态复萌。所以，各级政府部门必须要有韧劲和狠劲，坚持不懈地抓下去。逢年过节拿礼品拿红包，本质是公共权力对社会财富的瓜分。因为国家公职人员管理公共事务，手中拥有大小不一的权力，如果这种权力得不到有效的监督制约，就很可能被用于交易，有人就会以祝贺年节为名，收受礼物钱财，这实质上应算作变相的行贿受贿，只不过它披了一层节日的外衣。让公务员过“裸年”，应该成为常态，这就需要用制度规范权力，用制度管住公权力的手。各级部门要根据要求，进行常态化管理，只有管用的长效机制，才能保证公务员以后一直过“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