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松落

  娱评人，影评人

  崔健上春晚演出这件事，貌似是黄了，对那些喜欢他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喜讯。

  起初，在传说中，担任春晚总导演的冯小刚导演邀请了他，他的节目正在接受评审，他有可能演唱《一无所有》，如果这个情况属实，这将是春晚历史上的大动作。也就在那时，许多喜欢他的人明确表示，希望崔健不要上春晚，作为一个摇滚歌手，他歌里的反叛精神，应该是和春晚的气质完全不一样的，无法达成一致，他如果登上春晚，似乎就意味着，他和他一直反对着、挣脱着的事物握手言和了。

  但作为个人，我倒是很期待崔健上春晚，因为，我想知道，我们的时代有没有进展，进展到哪一步了，是不是能容得下崔健登台，又能接受到什么程度？

  崔健一直被视为先锋，是时代的天线、喷火口，在精神气质上，领先时代半步。他生于六十年代，在人们还只能听到那些定制音乐的时候，作为一个专业的音乐表演人员，他却得以接触到在少数人手中流传的西方音乐作品，例如西蒙和加丰凯尔、约翰·丹佛，后来，又接触到甲壳虫、 滚石、Talking Heads、 警察乐队。

  他和外国乐手合作，获得国外的音乐奖和MTV奖， 在1986年的国际和平年的音乐会上，穿一身便装走上舞台，两只裤腿一高一低，演唱《一无所有》。这一切，似乎都在说明，他是异端，是潜流，是那个欢天喜地的主流世界之外的另一股力量。

  毕竟，二十年、三十年过去了，我们的时代在发生变化，本来坚固的，已经烟消云散，本来是先锋的，已经需要反过来追赶时代。这个时代，是那样杂糅、斑驳陆离，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在左小祖咒被诟骂的同时，他的歌却出现在KTV里，而且点唱率居高不下。此时此刻，崔健应该上一次春晚，来测试一下我们的时代到底走到哪一步了，何况，他也觉得，“我不认为一个社会的存在跟你是绝交的”，他应该去改变春晚，而不是孤高地站在一个虚拟的对立面。

  但人们不这样看，因为，人们需要他继续扮演一个不合作者的角色，来实现自己没能实现的叛逆梦，去做自己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是啊，一方面，人们在种种有形无形的框架里，在利益的秤砣前，在文化的民族性格约定俗成的为人处世方式里，小心翼翼地改变自己的形状，把自己放置进去。 另一方面，却总在为那些不合作、不按常理出牌、敢于表现自己真实想法的人叫好。

  人人心中都有一个林黛玉、王佳芝，都有一个蔑视权贵的李白、为情抛却江山的爱德华八世，都有一个不肯登上春晚的崔健，尽管在现实中，他们从来都不是我们行为的标杆。摇滚乐在中国，就常常被要求扮演这种角色，供人们将自己代入。

  也许，崔健要颠覆的、挣脱的，不仅仅是那个陈腐的社会框架，也包括这个陈腐的形象定位。有的时候，人生的进展，也正表现为消灭自己，消灭曾经拥戴过自己的那些人群，以及，消灭他们心目中那个虚拟的不合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