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语教育,一门“语文课”就够了吗?对徐冬梅这位把半辈子经历都放在母语教育上的“布道者”说,国内的语文教材始终都糟透了,急需改变。今年6月,她把“亲近母语”研究院的总部搬到了南京仙林,机构主要面向小学生开展母语教育,这个以促进儿童阅读推广为目标的研究和推广平台,被称为“点灯人的聚会”。徐冬梅,这个“对抗语文”的人,花了十多年时间之后,终于找到了一条易于实践、且切实可行的道路。现代快报记者 贾磊/文 施向辉/摄
童谣是语文
今年6月,徐冬梅把“亲近母语”总部搬到了南京仙林。这里虽然有些偏僻,但地方够大,交通也还算方便。
这里的一楼,有陈列着“亲近母语”系列图书的绘本馆,也有环境优美的阅读馆。二楼是各种教室,这里的教室里摆有古香古色的案几和宽大的、木质的椅子,很容易让人想起“私塾”或者“三字经”“弟子规”之类的词语。
“我们可不是私塾。”徐冬梅看出了记者眼中的疑惑。
当天不是周末,记者无法领略到“亲近母语”学堂上课时的与众不同,但学堂老师们备课,还是能让人管中窥豹。
在一间不大的教室里,年轻的老师们围坐一圈,挨个走上讲台,拿起教鞭时就是老师,回到座位上坐下时,就扮起了学生。
投影仪的屏幕上,是一手现代诗《鱼》,初看之下,没有生僻字,没有辞藻,没有骈句;默读时,除了“通顺”之外,也很难找到其他的感觉;只有当老师们在讲解时,才能看到一些端倪。
“首先不看里面的文字,就能看到这首诗的形状,上面尖尖的,往下成了一个菱形,再往下,又有尾巴出来,诗本身就是一条鱼。”台上的老师讲解完这些,才开始让学生们大声朗诵这首诗。
第二位老师上台时,讲解的是童谣《小老鼠》。她用上了动画片,里面的童谣却还是记忆中的旋律,几位扮演学生的老师很快跟着唱起来,事后,他们说,并没有人要求他们这么做。
“完全是发自内心地跟着唱,这是一种对童谣中语言的认同感。”一位老师说。
这恰恰是徐冬梅的高明之处。这位43岁的教师昂着头一脸得意,“语文是什么?对于孩子来说,童谣就是语文。”
刺痛之后的改变
虽然说得轻松,但为了得出这个结论,徐冬梅用了十多年时间。
相比于其他的教育理论家来说,徐冬梅的学历不高。这个1970年出生在江苏高邮的女性,先上了当地的中师,毕业后又上了大专。虽然目前的“亲近母语”学堂和研究院主要针对的都是小学教育,但实际上,徐冬梅除了极短的一段实习期,她从未做过小学老师。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扬州师范教‘小学语文教学法’,也就是教老师怎么教学。”徐冬梅说,当时,她就发现了语文教学的不合理。
首先是教材上的不合理,一些课文的选取上,“孩子听不懂”,甚至“所教的思想就是恶的”。然后是教学方法上,小学语文中,认字、组词、造句、死记硬背,“以一种极其刻板的方式来教学”。
徐冬梅发现,大多数孩子在上学前,喜欢阅读以及听故事,但在上学后,大部分人变得“讨厌语文”。
这样的后果极其严重,徐冬梅认为,在人生记忆力和理解力最好的十年里,孩子们去学习毫无美感的语文课,这不止影响他们对于母语的认知度,还会削弱他们的文化基础。“在发达国家,没有一个国家不重视母语。要是不重视,这个国家的文化就要断了。”徐冬梅有些痛心疾首。
刺痛之后,徐冬梅打算改变这一点。2000年,她跟身边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开始研究母语教学,这个不为人知的小组,成了后来的“亲近母语”课题组。
从最初课题组,到后来的研究院加学堂,徐冬梅和她的团队走过了十多年。其中的艰辛她不想再说,但如今看来,这位老师的成绩还不错。
研究院编写的教程《日有所诵》《我的母语课》在全国的小学生和小学老师手中流传,从北京上海,到贵州云南,在没有行政命令的前提下,这几本书再版多次。
其次是从这个课堂走出的教师,他们带有“亲近母语”的思想烙印,走近全国各个小学,成了徐冬梅眼中的“点灯人”。
还有来“亲近母语”学堂上课的孩子们,在不一样的课堂中,他们大量阅读,朗诵,包括徐冬梅儿子在内的人成了获益者。
“虽然他在读商科,但语文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徐冬梅脸上挂着自豪。
有效的实践方法论
除了徐冬梅,被语文教育刺痛的人不在少数。
早在上个世纪末,国内对此的学术讨论就不绝于耳。当时人们的观点是,应试教育正在毒害语文教学——它让语文课变得工具性简单化、程式化、刻板化、把生动的语文教学变成枯燥的纯技术训练;而且语文教学脱离现实生活、脱离社会;三是考试多,练习多,给学生造成了沉重的负担,让学生失去兴趣……
不断有学者呼吁改变语文课本,改变语文教学。
就在几个月之前,前教育部发言人王旭明还在微博上呼吁“救救语文”,手段是,停止小学英语课。不过,徐冬梅却并不赞同王旭明的观点,在她看来,停止英语课跟改变语文教学不存在逻辑上的关系,王所说的,“在没有好教材的情况下,建议开设国学课”,徐冬梅也不赞同,“国学里面有些是好的,但有些已经跟时代脱节了。”徐冬梅说。
而徐冬梅的另一些朋友也在进行着类似的实验。
作家叶开曾在一篇专栏的最后写着,“在教育工具化,教育关系物化的理念控制下,语文教材的编选,从小学的虚假道德、中学的空洞理想到大学的无趣审美,形成了一条严格运行的“废品”生产的流水线——学生们寒窗苦读10年,毕业之后,人人都成了合格的“废品”。这才是语文教育的真正伤痛。”而他在自家孩子的语文教育上,也是“反学校”的——她给女儿乔乔选了包括哈利波特系列的各种读物,让女儿从学校回来后,就大量阅读这些书,把学校学习的“垃圾”倒出来。
对此,徐冬梅赞同之余,却认为,这种方法不适合大范围推广。“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是作家,有能力帮孩子选取合适的读物。”徐冬梅说。
正在扩散的“亲近母语”
在2013年的中秋节,“亲近母语”学堂曾经组织孩子们和家长进行了赏月活动,同时,在吃月饼时,朗读且讲解了几篇有关赏月的古诗,再后来,就让学生们画李白,写文章。
徐冬梅看来,这种略带“汉味儿”的教学活动,比那种大规模的穿汉服、行汉礼,甚至大规模诵读《弟子规》更加纯粹。“教学最后还是回归到汉语本身,语言才是我们民族文化的基本。”
徐冬梅深信这一点,这在她和同事们编著的教材和教学方法中能看出来。
“我们上课主要是朗读、歌唱和写作。”徐冬梅说,年纪小的孩子可以从童谣唱起,然后诵读老师们精选出的诗篇,再然后变成默读。
“为什么说‘母语’,而不是语文,这是因为这两个字天生让人亲近,语言承载着思想,而不简单是一个工具,这就是语言的魅力之一。”徐冬梅说。
翻阅《我的母语课》,记者惊奇地发现,里面的内容并不粗糙浅显,有些文章和作者,甚至有些少见。但不管是罗大理的诗,还是幼发拉底河流域的预言,包括传统古文中的节选。读起来都朗朗上口,甚至会让人产生不由自主读下去的欲望,翻阅一遍,会发现生僻字很少。
“让学生朗读,也是让他们对语言恢复兴趣的过程,我们从来不做有着标准答案的组词造句,这会扼杀孩子们的创造力和想象力,让语言失去美感。”徐冬梅时常对朋友们这样说。
相比起在扬州已经发展到数千人的规模,“亲近母语”在南京的认知度还有些低。不过,据徐冬梅介绍,全国有1%的,超过150万的学生在使用“亲近母语”推出的图书。
实际上,徐冬梅在国外比国内要有名气,在新的总部,她有一整面墙来悬挂各种荣誉。
而徐冬梅更在意的,是她思想的传播。“越来越多的老师来这里学习取经,然后回去把母语课推荐给学生。明年还有很多地方邀请我去讲学,时间都排得满满的。”徐冬梅说,如今的摊子越来越大,她已经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做纯粹的研究,她必须阅读管理学书籍,还要应对各种应酬,但在她自己看来,她始终是一个点灯人,而不是一个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