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晏明
自五代以降,山水画始终在中国绘画中占首要位置,传统山水画历经千余年,其悠久、完整和一贯性为世界艺术史所罕见。从艺术生命自身而言,这首先意味着它的形式语言系统的合理性,自我完善性和吐故纳新。这个形式语言系统包括画面的结构、笔墨、色彩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当代山水画的情况是:画家有了借鉴与创作的充分自由,艺术市场迅速恢复,思想与评论空前活跃,权威观念和权威化的山水风格与技巧渐渐淡出,最活跃的中青年画家,大都毕业于美术院校,接受过西画训练,对西方艺术有较多了解,他们的思路宽、艺术追求广、敏于变革,但传统素养、笔墨修炼、个人才能和探索方式,都有相当差别;另一方面,山水画如何对待人类境遇、人类自身、人和自然关系的变迁,这都是新的课题。然而,无论怎样变迁,画中求“诗”求“意境”始终是山水画的灵魂所在。
综观古今中外,苏轼曰“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古希腊西蒙奈底斯曰“画为不语诗,诗是能言画”,从画中求“诗”,要求绘画突破只能表现一瞬间的视觉形象的局限,取得广阔的意境,而古代的诗词所描绘的境界与绘画所描绘的境界的互相渗透,无疑也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一个很重要的内容。这种渗透,在“田园诗”与“山水画”之间便是十分明显的事实。我以为,从画中求“诗”是反映了艺术创作的普通规律,也体现了我国传统艺术特定的审美观念。
“画中有诗”是创作和审美的初级阶段,讲初级阶段意在阐明它是通向高层次绘画表现的起点,并非是对“画中有诗”的否定。因为它毕竟是中国诗画艺术所自觉追求的一种境界,具体说,诗与画的相互渗透,就是情和形的相互渗透,即画中有诗一般的情景交融的境界美。“诗中有画”是诗的境界鲜明如画,所以,从本质上讲,诗与画是通过不同的艺术手段创造出共同的审美境界。从物质形式上看,诗是以语言文学存在于延续着的时间,而画则是以线条与色彩等造型形式对空间的占有,从表现形式上看,诗是抒情言志,画则是以形写神。因而,在创作过程中,诗人与画家必须对各自的物质形式和表现形式进行调节与选择,以寻求物质形式上的交叉与表现形式上的沟通。而这种交叉与沟通只能建立在表现境界的同一性上,绘画中所包含的“诗意”也只能在某些方面与“画意”相吻,所以有人随即指出了诗与画不完全能融合。明末清初的张岱说得更明白:“若以有诗句之画作画,画不能佳;以有画意之诗为诗,诗必有妙”。但对这一理论的异说,并末能阻止它的盛行。经苏轼点出后,风靡古今,成为人们追求的一种艺术目标,评画的一条准则。
中国画有三不朽:一、用墨不朽也;二、诗、书、画合一不朽也;三、能远取其势,近取其质不朽也。(黄宾虹画语录)其实,论评画的准则,能远取其势,近取其质不朽也。(黄宾虹画语录)其实,论评画的准则,由“传神”到“画中有诗”的“传情”无疑是一大降格。实际上,“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所解释的最根本关系是绘画与文学的关系。“画中有诗”即绘画艺术中所包含的文学性。文学性的特征是人对宇宙、自然和社会的感受和叙述。绘画的文学性则通过对自然世界的叙述,描绘及美化,给予审美者以美感性表现,或者说以情感性表现。情感的主体是自我,自我对客观世界发生关系是以自我为中心。因此,在这种情感支配下的“诗画”境界包含着两种认识:一是对自然美的认识,主要通过指描绘自然景物,抒发自我对自然美寄托;一是借描绘自然事物,抒发自我对社会的认识。
清代画家戴熙曾说过这样意味深长的话:“画令人惊不如令人喜,令人喜不如令人思”。一幅山水画作品要想令人思,必须在“意境”和“诗境”上有所为,要做到这一点,在很大程度上要精读古典文学,尤其是古诗词佳作,消化吸收,成为丰富的营养。诗的意境会启发作画的构思,丰富画家的艺术语言,作为诗人——“诗中有画”,作为画家——“画中有诗”,两种异体而不同貌的艺术创造出统一完美的意境。今天,我们大多数艺术家,是未必能兼诗人的。可是,多读点诗,扩大来说多读点文艺作品,对于提高绘画的感染力实在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我想,一个不把绘画等同于某种手艺的人,必定从多方面丰富自己的艺术修养。从画中求“诗”不是到绘画的形象思维之外寻求某种外在的附加物,而应当贯穿于作画的全过程,成为艺术打动人的一个必不可少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