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我是许地山的幼女,可惜在他身边的时间太短,但他那质朴的‘落花生精神’已遗传到我的血液中:不羡靓果枝头,甘为土中一颗小花生,尽力成为‘有用的人’,也很充实自信。”
自传虽然讲的是个人经历,但却能真实而生动地反映一段历史。落花生的女儿许燕吉生活在一段动荡的岁月,从国家干部摇身一变成为铁窗女囚,名家才女嫁给了白丁老农,其间的艰辛曲折、酸甜苦辣,称得上传奇故事。
[上期回顾]
港英政府投降日本后,我们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妈妈决定带我们回内地。
不久就到了澳门。澳门是经常听说的,就是没来过,兴致很高地跟妈妈上了岸。这里没有打过仗,街面上比香港要好得多。
第三天,总算到了广州湾,现在叫湛江,当时归法国辖属。广州湾是港区,市区在赤坎。妈妈叫了辆出租,车把我们带到了一家叫“迎宾旅馆”的小店。我们在那里住了半个多月,为的是等钱。
爸爸活着时工资虽高,但开支也大,除供在内地上学的姐姐外,还经常援助逃难来港的青年人,所以积蓄不多。即使有钱,日占期也不让百姓取走。梁漱溟先生离港前托人给妈妈带话,说他回内地了,妈妈由此知道有东江游击队营救在港的文化界人士。可是爸爸死了,我们就不在营救的范围内,所以妈妈虽多方打探也联系不上,直到后来听说国民政府有救济离港文化人的资金,才敢带我们回来。到赤坎后,妈妈就急忙和内地联系申请这笔路费,她每天早出晚归,奔走于各有关部门和邮电局之间。
我每天帮着婆婆把海水浸湿的行李打开,逐件漂清,拿到旅馆的顶棚上去晾晒。最难晒的是爸爸的书和文件,得一页页地翻着晾晒。哥哥很少上来,他几乎整天在和同旅馆的住客们聊天。那些住客也多是从香港来的,都知道爸爸,所以对哥哥很热情。
终于,妈妈托人帮忙申请的救济金寄到了,我们又忙着做启程的准备。为了防止日军从广州湾进攻,把广州湾通玉林的公路挖断了,往来交通只能步行或乘轿子。妈妈托靠了中国旅行社。旅行社要求每件行李不超过50斤,以便挑夫担运。于是我们买了许多带锁眼的帆布袋子,将行李分装成38件,写标签,又是贴又是缝,总算诸事齐备。旅行社安排了三乘轿子,轿子前面贴着乘轿人的名字,妈妈轿前贴的是“许地山夫人”,到了海关,工作人员都出来打招呼,很是热情。
第七天,到了广西的玉林,轿子旅行就结束了。我们将行李又合并起来,乘汽车去柳州。到柳州,我们直接去从北京搬来的香山慈幼院。熊婆婆事前就给关照过了,学校已腾好一个大房间。安置妥当后,妈妈就一个人到桂林找工作去了。
三个星期后,妈妈回来了,她已找到一份工作,所以心情挺好。可我们没时间在此久留,很快就要去湖南投奔五娘家。我们一家四人上了北去的火车,妈妈要把婆婆交给五娘赡养。四娘和五娘住在一起,她们姊妹三人要团聚一次。
总算到目的地时,已是1942年底,转眼我就要满10岁了。我们来了,四娘一家顿时热闹许多。不过,五姑爹几天后就回桂林上班去了,妈妈不久带了哥哥去衡山,还去了一趟当时南迁的省会耒阳。原来省教育厅的厅长朱经农是五姑爹的堂兄,中教科科长余先励夫妇是妈妈北师大的同学。他们都留妈妈到教育厅工作。妈妈考虑耒阳离衡阳近些,又有亲戚朋友照应,就辞了广西的聘请,带了哥哥去耒阳。可是,飞机掉下来砸了妈妈的饭碗。
就这样,因为战乱,妈妈带着我们,和四娘、五娘一家又辗转到了贵州省的独山。独山是个边远小镇,幸而还有一所中学。那时正在暑假里,教室都腾空,供逃难者驻脚。我们大家又团聚了,东西也没丢失,人也没有伤病,这在湘桂大撤退中可称是最幸运的了。
过了几天,五姑爹找了一辆车,装上他们的行李和人,连四娘、四姑爹一起到贵阳再转车去重庆了。妈妈、刘娘(在奔逃中,妈妈巧遇到的中学同学)和我们两个孩子因为车实在坐不下,便留下来。妈妈每天出去找车,发现隔壁教室躺着李四光夫妇。李夫人许淑彬是我妈妈中学的老师,老夫妻都在病中。妈妈和刘娘热心地给他俩帮助,悉心照顾。湘桂逃来的人每天都有不少,可是从独山去贵阳的车很有限,烧木炭,路不平,山陡谷深,滞留独山的人愈来愈多。我们这四个妇孺,一是走不动,二又怕土匪抢劫,不敢步行去贵阳,困在独山钱也快用完了,真是孤苦无助,一筹莫展。
一天,忽然听见有人依次在每个教室窗外问:“里面有位许地山夫人没有?”妈妈一跃而起,迎出去。一问,原来是贵阳交通银行的行长邹安众派人来接我们,真是喜出望外。邹行长是我外公的朋友,也是我爸爸的朋友,听说我们也在湘桂撤退的人流中,就让银行拉货的车来探问,这回还真问到了。司机很高兴,我们更是如逢救星。搭上银行的货车到了贵阳,被安置在银行新建的一排平房里。接着又遇见一桩好事,妈妈在求职中碰到她北师大的同学崔老师,还有她好朋友的弟弟赵泽环。他们都在贵阳的国立第十四中学任教,向校长力荐。这样,妈妈和刘娘都不再失业,哥哥和我也都可以在十四中上学。困难的事都解决了,我们也不用再去那充满未知数的重庆了。
但好景不长,日本鬼子又打来了。11月底,形势愈来愈严重,十四中准备北迁,同学们陆续有随家人逃难退学的。凡是要跟随学校步行转移的,去教务处报名,转移到何处也没说定,一时人心惶惶。学校也停了课,留下的同学都是随校走的。我目送着大队人马,直到看不见了才回来,满腹悲愤惆怅。
离开了空荡荡的校园,我们又踏上了逃难的路。
因为四娘、五娘从衡阳出来就直达重庆了,我们到了重庆也算举目有亲,总算还有个家在等我们。妈妈很快找到了工作,在战时生产局当收发。人都快要挤爆了的陪都重庆,哪里还能留下一个细小的职位空缺,是爸的朋友也是妈妈幼稚园同学的丈夫吴景超先生给活动的。战时生产局的局长是翁文灏,他正是清华的教授,认得我父亲。吴景超就在战时生产局工作,仗了这么大的面子,总算让我们在重庆生存下来。
我们到重庆,赶上寒假,各校都不招生。南开中学看到逃难又来了这么些人,与其成天接待说情入学的,不如破例招考一次。我就是要抓这个机会。妈妈说:“你得好好考啊!考不上你就没地方呆。”我低下头,看着脚尖,轻轻地点了点,咬着嘴唇没让眼泪掉下来。
考英语,我还有香港的底子,考国文也不怕,就是考动植物我差得太远,对着选择题瞎蒙。有一题,蜘蛛是用气孔、肺还是腹呼吸的选择,费了不少脑子,最后还是选了个错的腹部。就是考算术得了个全面胜利,五题都对了,五娘还不相信。最终榜上有名,我进了最有名的南开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