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年10月,在资产阶级革命浪潮的迅速席卷中,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土崩瓦解。孙中山、黄兴、袁世凯、隆裕太后、吴佩孚、张勋……大人物们是那个辛亥年的主角,他们的故事,通过不同的载体、以不同的形式被不断书写、演绎。
对于家住无锡的金赛珍女士来说,百年前的那个辛亥年,有着另一番模样。她的父亲金鸿声,是辛亥年的见证者——当时,他是南京新军第九镇三十三标的一位普通士兵。通过父亲的讲述,金赛珍看到一个新军小兵眼中的辛亥年。
到南京参观南洋劝业会
结缘新军第九镇
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9月份,我18岁,在无锡老家胡埭镇学生意。我们九个青年凑钱去南京参观劝业会,到南京后,就到陆军第九镇三十三标看望老乡杨文锦。
同是胡埭人的陈乾宝,知道我去后,就来寻我。他对我讲,你好报名参军了,并且教会我唱一首歌,告诉我,这首歌是孙中山先生亲自写的。这首歌的歌词是这样的:四万万人,四万万人,都是亲兄弟,恨被那满洲人,将我做奴隶,一心要一意呀,结个好团体,恢复我自由权,胜我革命喜。二千万里,二千万里,好个大陆地,恨被那异种人,将我做奴隶,一心要一意呀,结个好团体,收回我旧山河,胜我革命喜。
这首歌是革命党的歌曲,在当时是不能公开唱的,一旦被清政府知道,那是要灭九族的。我学会了这首歌,更坚定了我参加军队的信心,但当时不能立即参军,报到处的同志告诉我:“咱写信给你,接着信就能入伍。”无奈之下,在南京参观了劝业会后,我就回家了。
宣统元年(1909年)12月24日(农历)上午,我刚到胡埭街上,信局送给我一封信,拆开一看,是入伍通知书。我赶回家中对父母只说到上海走一趟,当天就赶到南京第九镇三十三标报到,被编在二营前队三排二棚(当时军队的编制,“镇”相当于现在的师,“标”相当于现在的团,“棚”相当于现在的班)。二营营长是冷遹(冷御秋)。
我参军后没有立即给家里写信,直到第二年三月里,才给家里写了封信。9月中旬,我父亲到南京看我,那时部队驻扎在中正街里向谱,父亲要我回家,我不肯,父亲也没办法。
三十三标被张勋抄了
我参加苏军先锋营攻打雨花台
1911年农历八月,也就是公历十月初,长官对我说:“你今年有假期了,二十九天,回家探亲吧。”我原打算春节回家探亲,长官说不行,这时不休假就作放弃。没有办法,我才和无锡的一个战友一起回无锡,就住在战友在东亭的家中。过两天,听说京沪线交通断了,我觉得奇怪,赶到市里,才知道,武昌起义爆发了。我原来就不想回家,玩几天就赶到南京部队。现在东亭战友的父亲见战事起就不让战友出门。我想我如果回家,父亲肯定也不会让我再出门的,所以就留在市里。
没过几天,听说苏军先锋营在苏州招兵,我就乘火车赶到苏州。苏州招兵委员会设在留园,负责人是徐德宽(武进潘家桥杨树下人)。我把休假经过告诉他们,提出要回原部队。他们却告诉我:“你的原部队三十三标被江防营统领张勋抄了,你就留在苏州,等义军攻下南京,如果三十三标还有,你再回去吧。”
苏军先锋营共招了一营人,人员招满后开拔到镇江龙潭,在高资修筑工事,发的是俄国枪。因保险不好,不能用,全部换成日本送给孙中山先生的日本明治二式枪。
约一个月以后,任务下来,粤军攻打太平门,苏军、沪军攻打紫金山天堡城,浙军攻打雨花台。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夜里十点钟后,突然吹紧急归队号,传达命令要我们支援浙军攻打雨花台。部队紧急行军,离雨花台三、四里路到处枪声大作,机关枪、重炮都用上了,战斗异常激烈。我们攻上雨花台,天已经蒙蒙亮,敌人溃退,我军全面占领雨花台。清点人数,我们攻上去的两个排也只剩下四十来人。给阵亡军士收尸,在雨花台旁边挖个坑就地埋了,也就是现在的雨花台革命烈士纪念碑旁。
给孙中山先生当传令兵,临别获赠两块白手帕
攻下南京后,我们由师长洪承典、团长吴浩带领,一、二营负责总统府警卫,三营在外围。1912年元旦,孙中山先生在南京就任大总统。当时传令人手不够,挑选了包括我在内的十九名青年,到总统府内务部去传令。我是传令兵中的组长。我们的任务是接到名片送给传令官,由传令官把名片送给孙总统。
孙总统的生活非常简朴,办公室里没有服务员,喝开水都是自己倒。有一只桶下面可用炭加热,旁边有一个龙头,一旋水就出来了。孙总统待人平易近人,态度和蔼可亲。原来我们进去见到他和传令官都要敬礼,后来孙总统说:“在总统府里,我们天天在一起,不要敬礼,你们出去,军容风纪要的,看见别的官员要敬礼的。在总统府里面就不要敬礼了。”
传令官的办公室就在总统办公室旁边的一间小屋。传令官共有6人,有一个广东人,有一次,孙总统和传令官在一起讲话,他们讲广东话,我听不懂,孙总统用普通话笑着向我说:“我们说话你不懂吧。”我也笑着说:“不懂。”
1912年2月12日,清帝宣布退位,四月初,孙中山先生将临时大总统让位于袁世凯,南京设留守府。我们被并入南京卫戍团。袁世凯做了总统后,只发给我们一个月的伙食费,部队军费十分困难,我们团又归并到徐州第三师,师长是冷遹。
临别时,孙总统发给我们警卫员每人两块白手帕,上面用黑字印着“汉族存亡,在此一举,大总统孙文”。
卫戍司令吴浩避走上海,旅部最后只剩三人
在南京时,我们做器械体操,很伤身体,所以给每人发一瓶虎骨酒。我不会喝酒,就将虎骨酒送给战士喝了。冷遹师长知道后,对我说:“虎骨酒你怎么不喝?”我说:“我不会喝酒。”他说:“做器械操很伤身体,这是给你补身体的,你虽然年轻,但仍要注意身体。”后来又补发了一瓶虎骨酒。
归并第三师后,我已是上士了,讨袁前夕,我升为司务长。1913年三月底,宋教仁被刺,7月份南京宣布独立,下半月提出讨袁,由黄兴任讨袁总司令。我们团攻打韩庄,广福军张宗昌的骑兵团首先冲击韩庄。广福军打仗很厉害,百战百胜,骑兵团是张宗昌从关外带过来的关外人,敌人听到就害怕。
在我们第三师冲锋中,我就受了伤。开始没感觉,那天天气很好,我觉得皮鞋里潮了,低头一看,原来都是血。红十字会立即给我包扎,送我到徐州休养。
正在我们攻打韩庄时,讨袁军总司令黄兴却不辞而别,顿时战场形势发生变化。我在徐州休养了半个多月,吴浩将我们团带回南京,担任南京卫戍团。后来,我们的部队扩充为一个旅,吴浩自己成了卫戍司令,命我到卫戍司令部工作,那时我伤还未痊愈,任中校副官。
后来,南京乱了,吴浩在英国人保护下到达上海。旅部只剩下一个参谋、一个军需和我三个人,情况很危险,我们也就分散走了。
几年后,我听说孙总统在广东组织军政府,说南京的连长以上的人都到广东去,旅费到广东后报销。我立即四处筹集旅费,却筹不足,因此广东也就未去成。
父亲的1911
父亲的辛亥经历让女儿大吃一惊
金赛珍是金鸿声的大女儿,今年73岁。小时候,在金赛珍的眼里,父亲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民。1965年,已经在北京林学院读书的金赛珍想入党,写信询问父亲的经历,父亲回信,简单提到他在辛亥期间的经历,让金赛珍大吃一惊。1981年,北京召开纪念辛亥革命七十周年大会,全国范围内普查辛亥老人,金鸿声的名字出现在了名单上。“92岁高龄的父亲被接到无锡县城,随后又到了南京。然后和江苏省全体代表,一起坐火车到了北京。”
金鸿声在北京期间,很多人来看望他,中央统战部也派同志来问他,十年动乱中,有没有受到冲击。他只说了一句话:过去的事就不提它了。
纪念大会结束后,金鸿声返回无锡老家。从他带回来的“纪念辛亥革命七十周年大会主席台席次表”上,金赛珍赫然发现,与父亲同坐的,还有黄兴之子黄一中、末代皇帝溥仪之弟溥杰等人。历史的风云际会,在一张泛黄的纸上,云淡风轻。
1986年12月,孙中山先生诞辰120周年,97岁高龄的金鸿声被邀请去北京参加纪念大会。回到无锡不久,他就去世了。他走得安详而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