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的中国曾经存在过贵族社会，这是史杰鹏在他的新著《有风度才叫贵族》中得出的结论。那个时代，有贵族风度的人数不胜数，他们懂规矩，守信用，不怒自威，温文尔雅，最重要的是，他们珍视尊严，看重荣誉，将人格看作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东西，甚至不惜为之付出惨痛代价。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做贵族的结果往往会以悲剧而告终——与其死要面子做贵族，远不如做一个无耻小人来得痛快。于是，大家慢慢学乖了，弃贵族风度如敝屣；于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贵族风度”终于变成了一个历史名词。

  史杰鹏的历史随笔带有“戏说”的成分，却一如他所写及的那个春秋时代，既生机勃勃、多姿多彩，同时，又充满了个性张扬、激情幽默的智性趣味。长期以来，中国人信奉的是实用主义哲学，说得好听点，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说得难听点，是“有奶就是娘”——一直在世俗的生活中跌打滚爬，纯正的贵族风度早已与中国人无缘。但在史杰鹏笔下，春秋时代的中国人却显然并非如此。虽然那时中国人的人格也颇有参差、甚或良莠不齐，似乎并不缺少寡廉鲜耻、蝇营狗苟之辈，但当下中国人身上早已缺失的贵族风度还尚且存在，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比如，为了不违抗父命而主动赴死的卫国太子急子，不爱江山爱道德、以致终于被人干掉的鲁隐公，不为现实利益所动、乃至拒绝裙带关系的郑国太子忽，以及宁愿一败涂地、也决不乘人之危的宋襄公，如此等等，不胜枚举。他们往往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勇于负责，敢于承担；他们常常都有一个相似的结局，那就是以身殉德，舍身取义。

  同样是春秋时代，与贵族的身份无关，与贵族的风度相对，滔滔者天下皆是的还是那些无耻小人。如果说那个时代受伤的总是贵族，倒是这些无耻小人，活得呼风唤雨、如鱼得水。所谓“无知者无畏，无耻者无敌”，只要为人处世不择手段，那么，只有你不敢想的，没有你做不到的。“一句话，在那个时代，有了实力，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世界由你说了算”。而历史也正是这么教育后人的，成王败寇，弱肉强食，道德、公平、正义云云，差不多都是写在书里糊弄人的。就像陈灵公、孔宁、仪行父，三个男人共享一个女人，“他们个个都很大度，都奉行‘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高贵原则”。这倒应了周作人说过的那句话：“好思想写在书本上，一点儿都未实现过，坏事情在人世间全已做了，书本上记着一小部分。”

  史杰鹏这样自问自答，势利为什么如此坚不可摧？是因为在权力和财富之火中得到千锤百炼。事实正是如此，自春秋以降，人们非但从没有被宋襄公们的贵族风度所说服、所打动，反而逐渐认清了现实，不再犯“傻”，他们曾经尝试直立行走，却发现四肢着地的滋味更佳。史杰鹏说：“渴望得到尊重，是健康人格的一种体现。如果我们忘记了每个人都该有尊严，反而能为奴颜婢膝找出一套理论来支持，那么，我们就真的万劫不复了。”对于贵族风度的式微，我的意见是，应该为这个世界树立一个理想的标杆，让人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即便你不犯“傻”，但应该相信有人甘愿犯“傻”，有人甘愿犯“傻”，就说明梦想犹在，理想不死，这个世界还依然存在希望。王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