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前夕，有人做了一项调查。结果是：在淘宝网上，可以送给父亲的礼物不足母亲节的1/8、情人节的1/20、儿童节的1/30。调查者据此称，父亲节是一个尴尬的节日，大多数人为了“应景”，不得不以T恤衫作为父亲节礼物。

  许多商家对此的回应则是，“缺乏节日气氛。”

  这项调查让大多数人惭愧——你可能没有儿子，但不可能没有父亲；尽管他可能是严厉的、内敛的、不善于表达自己的，但他绝非是应该被忽视的。

  今天是2013年的父亲节，现代快报记者日前走到“父亲们”中间，也做了一项有关“父亲”的调查。出乎意料的是，许多人在描述父亲时，都会如同朱自清的《背影》一样，提到父亲佝偻的脊背。

  而所有接受调查者都认为，不仅物质上，在精神上，父亲也都有着沉重的压力。“父亲”背负着的，是难以承受之重，却无怨无悔。

  父亲节，不经意间，成了“负亲节”。

  故事

  A

  初为人父

  不太适应

  “听到产房里传来的哭声时，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喜悦，而是恍惚。”27岁的陈渊窝在对面的沙发里，面前摆着可乐，手里拿着手机玩着游戏，头也不抬。这的确让人很难把“父亲”这个词，与他联系起来。

  他现在还在努力适应这个“新角色”。

  1986年出生的陈渊是家中独子，生于南京，长于南京。正如许多同龄人一样，他的成长过程有着深深的时代烙印——独享全家人的宠爱，有朋友，无兄弟，极少接触家务，喜欢电子游戏。

  但在成为“父亲”后，家庭的中心转移了。

  “一时难以适应。”说着说着，陈渊也笑了起来，他说，因为儿子的出生，他戒了烟，和朋友的聚会也少之又少，电脑里的游戏被删除了，他现在下班回家，要拖地板、洗尿布……

  而经济上陡增的压力，也让陈渊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算了一笔账，儿子出生后，妻子因为要照顾孩子，休了假，家庭的收入全靠他的工资。这笔钱差不多是5000元，扣除夫妻俩的花费，几乎所有的“节余”，都花在了儿子的奶粉、尿布、玩具上面。

  “更重要的是，我想为儿子存一笔钱，未来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陈渊叹了一口气。

  尽管已经不再玩网络游戏，但陈渊还是打算以一种“练小号”的方式来培养儿子，在他看来，自己走过的弯路，就不打算让儿子走了。这样的想法，却招致了家人的笑话，妻子不止一次数落这位年轻父亲的“孩子气”。

  因为儿子的降生，陈渊觉得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以前还想去趟青海湖，现在估计得等儿子长大以后了。”陈渊说。

  年轻的父亲正在努力适应新角色，虽然偶尔在睡觉时还会做出“抢儿子被子”的糗事，但他已经找到了新角色的快乐——尽管儿子还不会说话，但当他每天下班回家，儿子总会张开胖乎乎的小手伸向他，父亲能看出儿子眼中的喜悦，然后，“心里就像吃了一块糖。”

  B

  男人的委屈

  有谁会听？

  38岁的张云程(化名)，显然已不能理解陈渊的想法。如果有时间，这位父亲，“宁愿不睡觉也要多陪陪马上要过5岁生日的女儿。如果不多陪陪她，我怕她跟我的感情越来越淡。”

  别人眼中的张云程，也算是小有成就——这位安徽人在南京大学毕业后，就留了下来，如今在一家网站做中层领导，收入还可以。除了要经常上夜班，他的工作让很多人羡慕。

  “现在不缺钱，但缺少时间和家人共处。”张云程说。

  张云程每天夜里12点左右才能到家，这时，女儿早就睡了。他早上起床时超过了9点，女儿已经被送去了幼儿园。父女俩经常处于“不相见”的状态。

  这样的坏处显而易见——女儿变得跟妈妈越来越亲密，张云程明显有点“吃醋”。他觉得有些委屈，因为他的打拼，都是为了他的家庭。更重要的是，这种委屈他无法告诉别人，“谁会去听一个男人的委屈呢？”

  张云程经常会因为女儿教育问题跟妻子发生争吵。张云程认为，应该让女儿自己选择自己的生活，妻子却常说，女儿还小，不应该输在起跑线上。

  “其实小孩最需要的是家庭教育，她会从母亲和父亲身上学到很多东西。比如说，从父亲的保护中，学到坚强。”张云程说。

  他始终认为，父亲作为女儿生命中第一个重要的男性角色，是提供给女儿一个标准，以让她选择朋友、恋人。而作为这个标准，他觉得自己还不够。

  最近，夫妻俩又因为女儿的生日争执了一次——妻子坚持要给女儿办生日PARTY，张云程觉得这太铺张，他想要给女儿一套书，几件新衣服。可妻子的一句话就让他不再坚持下去。

  “买了书让女儿自己看吗？她还是更喜欢家人多陪陪她。”

  无法在事业和家庭中寻求到平衡点的张云程很苦恼，戒掉多年的香烟又悄悄抽了起来，只不过，在他的车上，总备着矿泉水，每次回家之前，他都会站在路边，漱漱口，再让夜风吹走身上的烟味。

  C

  熟悉的号码

  三年没拨过

  最近三年，在蔡玉的生活里，父亲蔡解放的名字是个“禁区”，他绝少在朋友们面前提起。

  蔡玉17岁，却已经在外面挣扎了三年。他清楚地记得三年前那个夜晚，因为成绩的事情跟父亲大吵一架后，跑出了家门。

  这个来自山东的小伙子上学时成绩一直不好，在靠买分赞助“考上”高中后，却迷上了音乐。

  喝酒、抽烟、恋爱、打架，儿子的行为，让班主任无数次把蔡解放喊到办公室进行“教育”，每次，这个好面子的农民，总是被臊得面红耳赤，出来后，这股子火，当然会发泄在儿子的身上。

  每一次蔡玉被黑着脸的父亲揪着耳朵带回家，父子俩的矛盾越来越深。

  “你能不能出息点！”父亲吼着。儿子也不甘示弱，梗着脖子，斜眼眯着父亲嚷嚷道，“你没用，要是你能赚钱，我还用上学吗！”

  这样的争吵，一般会演变成——父亲怒气冲冲地向儿子扬起巴掌，儿子则试图反抗。

  终于，在前年的又一次争吵后，蔡玉背着包离开了家，先到北京玩乐队，后来，他又随朋友来到南京。“这三年一次家都没回过，几次打电话回去，一听是我爸接电话，我就马上摁掉。”如今的蔡玉染着夸张的大红色头发，耳朵上挂着银色的耳环。

  其实，他也十分清楚父亲其实有意“和解”。“我跟家里要过钱，每次都是母亲打过来的，但我知道，是父亲的意思，因为家里的钱都是父亲管着。”蔡玉只有在喝醉酒后，才会这么说。

  前几天，母亲又打电话过来了，她又一次说到希望蔡玉回家，最近蔡解放的身体不是很好。蔡玉第一次没有使劲挂电话。“谁也拉不下面子，这一点，我像我爸。”在记者的鼓励下，蔡玉拿出手机，找到了一个存了许久，却始终没有拨过的电话。他想了一会，才按在了拨通键上。

  “嘟……嘟……”的声音传出来，蔡玉越来越紧张，身体绷得僵直，眼睛也一眨不眨。

  遗憾的是，没有接通，这让蔡玉在长出一口气之后，又瘫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说话。

  D

  为一双儿女

  来宁挣学费

  如果是自己儿子来电话的话，陈兴龙一定不会等它响过三声。哪怕是在扛着水泥上楼，他也一定会先把100斤一袋的水泥放在脚边，接过电话再上路。

  46岁的陈兴龙是江苏如皋人，如今在南京二条巷经营一家五金建材店。他有一双儿女，都不在身边。年纪稍长的儿子在长沙上大学，女儿则在老家上学。

  “跟着我打工有啥出息，去上学，好好上学！”每次通电话时，这个文化程度不高的父亲总是对着彼端大喊。

  除了卖建材，陈兴龙还兼顾着上门送货的任务。他已经有些驼背了，这让他显得比真实的身高更矮些，但他的脸上常年挂着笑，嗓门也很大，让人过目难忘。

  运一袋水泥，能挣4元钱，一年他必须挣到6万元左右，扣掉房租和开销，才够一家人消费。

  “最大的消费是学费，儿女的加起来，得有三四万。”陈兴龙一直说，这笔钱花得值，因为这是对“未来”的投资。

  “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孩子们也都出息了，至于买房买车，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了。”陈兴龙说。

  当然，除了儿女，陈兴龙也承受来自父母处的压力，不过，父母岁数还不算太大，身体也还算硬朗……“还是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未来。”

  E

  父亲之上

  还有父亲

  说起卢浩洋对女儿的感情，很多人都会笑，“什么叫‘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说的就是他！”

  卢浩洋的女儿今年22岁，正在南京一所著名高校读大四。“我想把自己能给的全都给她，让她快快乐乐的。”卢浩洋说。

  上小学时，女儿回家看电视，他一摸后盖就知道，但只是朝她眨眨眼，从来不点破；上高中时，他在阳台上看到男同学送女儿到楼下，只是把她拉到身边悄悄问了句，“哎，他每天都送你呀”；上大学后，知道女儿为减肥悄悄在学校不吃晚饭，他什么也没说，开车给她送了箱酸奶去。

  2011年，女儿被选为交换生，免学费出国念书，但生活费自付。卢浩洋和妻子还有房贷没还完，可他们还是拿出所有积蓄、又问亲戚借了点，把15万人民币打到女儿卡上。

  “什么时候不够了，吱一声！”他显出一副“大款”的模样。

  女儿刚走第一个月，这个从来挨枕头就睡着的男人，愣是失眠了。卢浩洋甚至自学了用QQ进行视频，每天晚上10点，都热切地等在电脑前，就为了能够凑到女儿起床后的几分钟时光。女儿笑，他心里就甜得和蜜一样；女儿哭，他便心里一阵阵发紧。

  异国他乡独自生存的女儿，已让卢浩洋心绪不宁。没想到，女儿才离开家3个月，82岁的老父亲就被查出了食道癌；老母亲之前轻微的老年痴呆症，也突然严重起来。卢浩洋每天往返于医院与家里，在这样身心俱疲的煎熬里，每晚10点，他还是如往常般，精神奕奕、笑眯眯地对着女儿，“爷爷今天情况不错，奶奶也还挺好的，你什么都不要担心”。

  去年4月，父亲还是去世了。告别仪式上，他紧紧搂着从国外赶回来的女儿，安慰她。他觉得自己扛得住。

  但是，一年后的一个傍晚，卢浩洋和女儿单独在家聊天，聊到父亲时，他却没有忍住。他声音哽咽地说，“直到今天，我每次回家，一开门，还会习惯地说，‘爸，我回来了。’”卢浩洋突然哭了起来，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专家分析

  父亲们的负担开始多元化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1925年10月，朱自清写下了散文《背影》。

  近100年过去了，再次说起父亲， 他们的背似乎更弯了。是什么压弯了父亲的脊背？

  “现在虽然孩子少了，妻子也出门挣钱了。但父亲的压力一点没轻，反而更重了。”采访中，不止一位父亲这样抱怨。

  “做父亲，就要有担当，有担当，就会有负担。”南京航空航天大学人文学院教授邱建新认为，在现代多元化的社会背景下，可能很难用父亲负担的轻重，来涵盖父亲这样一个群体。这是因为，无论是在传统社会，还是转型期的现代社会，家庭对父亲角色的要求，并没有发生改变，发生变化的，只是内容和形式而已。

  在传统社会，由于资源的短缺，父亲肩上最重的是生存负担，他们为了养家糊口而奋力打拼；而到了现代社会，身处社会分层的转型期，由于经济、文化、认同、精神层面的不同，父亲们的负担也开始多元化。

  “不同阶层、不同群体中的父亲，对负担的体验是不同的。”身处社会底层的父亲，更多的是经济上的负担；而那些中产的、成功的父亲，虽然“不差钱”，但有着更重的“发展的负担”——来自于社会竞争、岗位晋升的精神压力，会相对加大；此外，由于工作繁忙，导致的亲子时间、互动的减少，也会让他们产生歉意，精神负担油然而生。特别是对于城市里的年轻父亲来说，他们的负担更多来自子女的教育、升学、就业等等，自己有能力让子女在什么样的教育环境中成长，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邱建新认为，随着现代生活成本的增加、社会竞争的升级，父亲的负担，在短时间内不会有所改变。

  但是他也相信，在未来，父亲可能能够减去背上的重压。一方面，是信息时代里，绝大多数女性开始走向职场，家庭收入的增加，降低了丈夫的工作压力。另一方面，当收入增加到一定程度，很多男性可能会对家庭幸福和生活质量重新定义。他们意识到，自己每月能挣三万元时，可能比每月挣两万元时，和孩子的相处时间变少很多，因此，可能会为了家庭幸福，而放弃某些经济收益，享受亲子的闲暇时光。而当社会发展到了一定阶段，整个社会的生活方式、对生活质量的追求可能也会发生改变，这使得父亲们能更好地自我调节、缓释压力。除此之外，日趋完善的社会医疗、养老体系，可以为底层家庭托底，这将在很大程度上，为处于焦虑中的父亲们减压。

  记者手记

  父亲，不该被忽视的角色

  在2012年“父亲节”演讲的开场白中，美国总统奥巴马曾借《圣经》一段有关岩石的话对岩石的比喻作了进一步延伸：“在我们建立我们生活所依附的岩石中，今天我们要记起来的是，最重要的岩石是家庭。我们必须要认识到并予以肯定的是，每位父亲对这个基础能起多么关键的作用。父亲是教师和教练，他们是导师和生活角色的模范，是成功的榜样，亦是推动我们走向成功的人。”

  但在，在中国，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却意外成了被忽视的角色。

  送给父亲的礼物，远没有送给母亲的种类丰富；描述父亲的文章，只有《背影》；连电影，也只有一部《父亲》让我们潸然泪下。

  今天是“父亲节”，网络上的狂欢多少让我们想起了平时被忽视的父亲，但其实，每天都可以是父亲节。

  父亲和我

  吕德安

  父亲和我

  我们并肩走着

  秋雨稍歇

  和前一阵雨

  像隔了多年时光

  我们走在雨和雨的间歇里

  肩头清晰地靠在一起

  却没有一句要说的话

  我们刚从屋子里出来

  所以没有一句要说的话

  这是长久生活在一起

  造成的

  滴水的声音像折下的一枝细枝条

  像过冬的梅花

  父亲的头发已经全白

  但这近乎于一种灵魂

  会使人不禁肃然起敬

  依然是熟悉的街道

  熟悉的人要举手致意

  父亲和我都怀着难言的恩情

  安详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