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安地震。7.0级。深度13千米。知道这些信息,是在地震发生40分钟之后。
这是星期六的早晨。寻常,我不会在这个时间醒来。而这个周六,我正在医院陪伴妻子,小女儿在这一天前降生,她新鲜生动,食量和代谢达到月嫂也惊讶的程度。小女儿初生的第一个早晨,我不能不早早起来。
同房间有一位说四川话的先生,也在陪护妻子生产。显然,他最早得到了地震的消息,在微博上,还是通过别的渠道,我不知道。他迅速打电话回家,得到了家人平安的消息。但雅安,距成都不足百公里——他很焦急。
我相信,所有听到这一消息的人,都会立即联想到汶川。对很多人来说,对地震产生深切的感受,第一是因为汶川,第二是因为玉树。这两次地震,将地震从地理知识变成一种极端的生活现实。
当地震是一种地理知识时,我们看待地震,如同看待南北极,知道有此,但并不亲临。人们时常听到全世界的地震新闻,但好像地震总是遥远;很多人经历过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但同样有很多人不曾经历,那场地震就像传说一般。
这个国家很大,一部分国土在地震带上,处在地震带上的人们难免会亲历地震的传闻。二十多年前,我在兰州工作,就曾经历过一次传闻中的地震。不知起源何在,人们都传说地震将会到来,大家都站在楼外面。当然,那是一次谣传,一场虚惊,也因而如同一场游戏,但其实,这种谣传与虚惊也不无演习的意义。要知道,处在地震带上的人们未必都曾受到过如何应对地震的教育,而只是经常听到“近期不会有破坏性地震”的辟谣。
这个国家也有很大一部分国土不在地震带上。生活在这些地方的人们,地震就是真正的模糊新闻,跟自己的生活现实相距遥远。我自小生活在江汉平原,小时候来自自然界的恐惧角色永远是水,每当汛期来临时都会有关于大水逼近的传闻,广播电台里枯燥的水文公报变得很生动,沿江城市的水位高度成了一种全民的地理学习,人们可能不知道广州,但会知道城陵矶、芜湖,人们从未听过地震传言。我相信,很多生活在高山峻岭中的人,也一定没有过可怕的水的故事。
人们面对着不同的自然环境及其危险,因而有着不同的亲切、想象与恐惧。很大程度上,这使得人们各自安然于自己的生活,并形成了相对的疏离。
但汶川地震不同。巨大的灾难不只是使人们看到甚至感受了地震的破坏性,而且激发了共同面对的行动。同一民族、同一社会、同一血脉、同一文化,乃至同一物种的认同显现出来,各种共同体感受被调动。类似的情景,在玉树地震中也能够看到,在印尼海啸、911袭击等事件中也曾看到。
人们可能因为各种原因而凝聚起来,例如共同的生活想象、共同的价值追求、共同的国家目标、共同的宗教信仰、共同的社会理想等等。但所有这些共同的东西,都是“后天”的共同性,它们所起的作用仍然是区分人群。而灾难、疫病等自然变异下,人类的凝聚才是全体。此时,人类所有后天的分划都失去了意义,而人与自然界的关系变成了最重大的主题。
这就是为什么即使我们距离遥远,没有亲处其间,也不会对灾难中的人们幸灾乐祸。这就是为什么人类会共同处理疫病流行、能源危机、气候变暖、物种灭绝等重大课题。
今天,我们面对在雅安地震中失去家园、亲人、生命、健全身体的人们,我们被激发的情感,也缘自人类与自然关系的根基。这是一种底层结构,无论多少遍重演,都不会改变。这是一种基础结构,随着文明的发展而更加强健。一个文明的社会,悲伤与哀怜之感并不是用死亡数字的多少去衡量,而是用自我的觉醒去体悟的。
这份报纸摆上报摊时,差不多正是雅安地震后24小时。此时,我们仍然在如常生活,安宁美好,而雅安灾区里的人们,即使毫发无损,也曾经失去了大地的坚实。大地坚实、天空清朗,这本来是我们得以产生永恒感、依靠感的源泉。
地震中的雅安,新的生命在降临。地震后一小时,一个名叫“震生”的女孩在医院车棚里诞生。如同一切灾难之后的土地上所发生的,雅安仍然因生命创造而美丽。此刻雅安,艰难困苦;此刻雅安,生命坚强。一切新生,都是无限的希望。
□时事评论员 刘洪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