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一谈把“短篇小说写作当做喝酒”,从《伊斯特伍德的雕像》到《鲁迅的胡子》、《赫本啊赫本》,再到《栖》,他总是痴迷于建构“故事创意+语感+叙事节奏+阅读后想象空间”的叙事美学法则,因此其短篇小说的创作往往是快乐而非痛苦的。就像一盘磁带,有AB两面,《栖》的八个故事仿似八首风格迥异的歌曲,亦宛如八种果实,展现出多条交错的人生道路。
故事是短篇小说存在的坚硬内核,而灵动、飘逸的思绪和凝重、深刻的精神是牵动叙述行走的灵魂。诚如《茶馆夜谈》围绕女儿与母亲前男友的会面,探讨“爱与伤害”那样——交谈中主人公痛彻心扉地知道了为何母亲总是在最后时刻无法与男友走到一起的秘密:母亲把全部的爱倾注到女儿身上,便无法再容纳另外一个人。因此,相依为命的母女又会成为互相的感情羁绊。感情与感情之间,并不能做到完全的兼容,于是人世间才轮番上演着那么多的“伦理悲剧”。同样是单亲家庭发生的故事,《夏天》的主角换成了母亲,为了教育自己缺失父爱的儿子变得更坚强,她与一个刚成为单身爸爸的大男孩度过了一段互相取暖的美好时光,然而一切努力与行动最终换来的却是连夜“逃脱”。
《另一个世界》的“遇见”:一个在耶路撒冷旅行的中国女记者,偶遇一个犹太人,他的祖母“二战”期间曾流亡上海,得到过中国人的帮助。一次临时起意的采访,使女记者看到了老祖母一辈子念念不忘的感恩,也得知了报恩带给这个家庭的种种遭遇。人的一生如同一条流动的河流,可能会遇见不同的境遇,变易、有欲、有为、刚健……轮流在生命中上演,然而恰恰在“动”中,照见了“静”的可贵——那恒常的感恩却犹如金子般烁烁生辉。
爱狗、随性、心地善良,同时也倦于过往两段失败恋情和单调生活的女驯狗师,隐约萌生出对自由的渴望……《驯狗师的爱情》,戏剧性的邂逅止于一场未遂的“流浪”,现代文明成为束缚,使得流浪并不像三毛笔下的撒哈拉沙漠那般传奇和浪漫,传递出理想在现实中的无力感——相比于近年来动辄流浪西藏、流浪非洲、生离死别的小资情调,小说在很大程度上反思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泛滥情绪。《林荫大道》中的夏慧是历史学女博士,是保姆的女儿,碰巧母亲受雇的那家人外出旅行,夏慧得以在母亲做活的主人家中请男朋友吃便饭。然而,母亲可以面对不同生活状态随遇而安,夏慧能做到吗?夏慧的男朋友能吗?那深邃而幽远的林荫大道会把不同的人带到何方?蒋一谈把对存在世界的虚构和隐喻,巧妙地处理成了一次记忆、一个梦境、一座情感的迷宫、一种潜意识的扩张,或一股道德与非道德博弈的冲动。
物质的丰裕并没有给都市女性同时带来精神的充盈和信念的坚定,相反,理想与正义被丢弃,灵魂失却了栖息和归依之所,虚无主义侵入了灵魂和骨髓。由于灵魂被放逐,不少都市女性总是怀有一种“无家”的飘泊感。于是,发生了女人在《温暖的南极》中“逃离”家庭的故事:她仅仅只想逃跑一两天,结果却和她原先的设想南辕北辙、无所适从。《夏末秋初》里的周轩面对的亦是极端残酷的现实,姐姐病危,姐夫去了南极,母亲的态度冷若冰霜。在照顾姐姐4岁女儿的同时,周轩也在学着治疗自己幼年的心灵伤痛,其实,人有时只是被自己欺骗和蒙蔽,只要安静下来,就会慢慢看到内心的真实。
当众多作家执著地,甚至过于执著地从事长篇小说创作时,蒋一谈却一意孤行,甘愿在短篇小说这块盐碱地上俯首耕耘。作者之所以费尽心思、倾注情感和激情地进行虚构,就是因为他对已拥有的现实世界“不满意”,他需要重建理想的世界,需要改善不堪入目的现实。
潘启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