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人鬼情未了》里,两双满是泥浆的手在旋转的陶泥间翻转,逐渐塑造出一个陶瓶的雏形,玩泥巴也变得如此诗情画意。许多人正是因为这个镜头,记住了手工陶艺。
马榛开了一家手工陶艺馆,每到交租的季节,他都会痛苦。虽然坚持理想是辛苦的,虽然找女友也是紧迫的事情,但每每熬过通宵,看着泥巴经过高温变成瓷器,这种蜕变的惊喜他更珍惜。
独特的陶艺馆
马榛的陶艺馆,在光华门月牙湖畔的一栋风格独特的小院里。去的时候,一拨韩国人刚做完陶艺,正在门口照相留念。这个中午,突然来了这么一笔大生意,让老板马榛也有点意外。
马榛毕业于南师大陶艺专业。“我们班14个人,毕业时,很多人觉得这行行情差没法做。我刚开始也找了份工作,后来发现对陶艺情有独钟。”马榛去景德镇呆了一年多,把景德镇学到的工艺融合了一下。后来回南京开了这家陶艺馆,一个人身兼老板、陶艺师、烧窑工。
创办自己的工作室之后,一个现实的问题接踵而来,租金、电费、人员工资……各项费用让马榛捉襟见肘,经常性地“拆东墙补西墙”。一个选择题摆在了马榛面前,是生存还是理想?马榛选择了妥协,他在工作室中开办了陶艺吧,接待社会上的陶艺爱好者。
陶艺馆不瘟不火,马榛一直在坚守着。南京这样的城市需要陶艺吧,虽然营业额大部分都交房租了,对他来说,有饭吃,又有自己喜欢的陶艺陪伴,这就是他的人生理想。
在陶艺馆,顾客可以随手捏制可爱的小玩意,也可以在老师指导下尝试一把手工拉坯或泥条盘筑,DIY各种花瓶、水杯、盘子等实用器皿,还可以在现成的瓷器坯上进行绘画、雕刻等。做好的半成品一般需要放置半个月来阴干,店家会帮助客人完成后续的专业工序如修坯、补水、上釉等,再放进1300多摄氏度的高温窑中烧制。经过大半个月时间,一件属于自己的陶瓷作品就面世了。
“三年前,南京对陶艺的理解是小孩捏泥巴,现在也许还有很多人这么认为。我一直强调陶艺DIY的小资调调。”陶艺文化的土壤,不是马榛一个人能培养出来的。马榛的生意一直没做到理想的状态,“这三年,我没有财力、没有人脉、缺少团队、缺乏推广、地址偏僻,被物业刁难过,被朋友唾骂过,被个别客人辱骂过。苦挨三年从身无长物到身无长物却能满足于让几千号人做出完全DIY独一无二的瓷器。”
务实城市vs陶艺文化
马榛觉得,南京是一个相对务实的城市。“南京人比较忙,没有空能体验一下陶艺,放松自己。他们会觉得自己花很多时间做一个作品,还不如直接买一个。相对而言,到陶瓷市场买的人要多一点。其实,这种慢节奏的生活方式既环保又健康,总比打麻将好,也能磨一些性子。”
马榛做陶艺,一直带着自己的理想情结。他不愿意去跟学校对接,不想强制推广,将陶艺做得太商业。“我希望来的顾客是自己对陶艺有兴趣,或者对生活有追求。懂得生活的人才会对它有兴趣。”
陶艺馆的装修是马榛一手DIY的。刚租的时候,屋没有顶,他就封了顶,找了一些树枝刷白,点缀屋顶。墙壁是灰墙,马榛把墙面刷了。屋子里老旧的雕刻木板,是城南拆迁的时候他去淘来的……
马榛是搞技术的,销售推广还是欠缺。“我急起来的时候,别人都看不懂。我很难跟顾客有深交,我玩自己的。南京这个圈子很小,北京上海不同的艺术领域的人会在一起交流,南京很难。有人觉得工艺文化没档次,其实我追求的不是档次,而是让陶艺像一朵花慢慢开。在犄角旮旯生存的感觉挺痛苦的,这三年我一直在培养南京陶艺的市场。”
陶艺的主要受众是一些文艺青年。“有的伪文艺,我就不想说了。他们宁可花二三十元买一杯咖啡,有本事坐一个下午,吹一通牛,聊几个八卦,说几个文艺的事情,拍几张照片就完了。这装得太离谱了。那不是文艺的始发点,只是一个随波逐流的地方。有的伪文艺冲着文艺的名号来了,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做了坯子,得过20-30天晾干再来画图,这是自然规律。他们就不愿意以这种慢节奏的态度对待陶艺。我们的地方不是特别偏,好歹在老城区内,他们一听就觉得远,来一趟就行了,下一趟就不愿意了。打麻将行,打车去酒吧玩可以,让他来做陶艺就感觉好痛苦。我开的时候,南京还有三家陶艺吧,后来,清凉山公园的没了,夫子庙的没了,蓝旗街道的也没了……”
2009年圣诞节,马榛灰心到了极点。“之前买的二手窑坏了,还有一批东西没烧完。当时特别不想干了。老话说,坚持就是胜利,可什么时候才是个底呢。”后来,马榛还是抵不住自己内心的希望,又买了个小窑。今年元旦前,马榛又重新装修了一下陶艺馆,又借了点钱重买了窑……
捧着“金饭碗”讨饭
天气冷起来,陶艺馆的生意也就冷清了。这是一个行业淡季,谁都没有办法。
去年,外地的同行在QQ上发了几句恭维的话,说马榛的手工陶艺馆在圈内很出名,又是报纸杂志报道,又是电视采访,能让人记住的就只有香港的乐天陶社,山西富平陶艺邨,再就是马榛的手工陶艺馆了。马榛说,陶艺馆的规模不大,跟他们实在没可比性。
“的确,手工陶艺馆开辟以瓷土为材料的先例,摒弃了传统的陶泥,制作的作品既可以画图案也可以上颜色釉,经过高温烧制,无毒无铅。成品既能作为礼品聊表心意,也可以用作实用的器皿。说实在的,在南京能把陶艺做出点名气确实很不容易,即使南京的媒体上出镜率蛮高,而很多时候外表看到的只是一个假象。殊不知,我们陶艺馆在冬季的漫长折磨下,已是入不敷出了。”在马榛做陶艺之前,他的一个理想是在历史上留点东西。陶瓷这个特殊的材质经过1300多摄氏度的高温,坚硬而耐腐蚀,过几百年几千年,什么都会腐烂,即使金属也会被腐蚀,唯独陶瓷不会。也许做陶瓷真可以说是个抱着“金饭碗”的行业。然而有多少人知道做陶瓷的人是面临着怎样的一个状况。
去年的冬天冷得让人很难受,提前变冷,又特别的漫长。“我们的客户一般都是在网上或者其他的媒体杂志上找到我们。天气越来越冷,陶艺馆的客人越来越少。”营业额少了一大半,而马榛却只能在这上百平米的陶艺馆里作困兽斗。
马榛走不出这陶艺馆,他只能等着他们。“我的生活就是等待。等待的也许是我们的客人们,也许是女友不堪贫穷的舍弃,或者就是那园区租金的催交单了。”
对话
生活在方圆两公里的小世界
爱周刊:你怎么不找个女朋友?
马榛:找不到,以前谈的都跑了。现在房子买不起,什么都白搭。我是典型的创业苦掰青年。南京的房价这么贵,买不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狠狠跌一跌。等十年我会疯掉的。
爱周刊:买不起房子就不找对象了?
马榛:我还真比较难找。买不起房子的人很多,买不起房子又没有稳定工作,搞艺术的又有点小性格,这就比较难了。想找个共同语言的吧,陶艺圈子本身就很小,真正喜欢陶艺的都是男人。想找个能让我愿意为她舍弃一些东西的姑娘,真的挺难。
爱周刊:你怎么没在来做陶艺的姑娘里找一个?
马榛:客户是网上来的,你跟她谈对象万一不合适分了,多难看。说实话,真正来做陶艺的姑娘基本都是有对象的。她为什么来做陶艺?要不为男朋友做一个东西,要不为老公做一个。成群结队来做陶艺的姑娘也是有的。总不能人家来做个陶艺,我跑去打听人家私生活吧。销售者跟购买者的关系,没法产生感情。听起来,真像在诉苦。
爱周刊:就没人给你介绍?
马榛:就不喜欢介绍这种方式,感觉自己遇到的比较好。
爱周刊:你天天宅在陶艺馆里,到哪里遇到姑娘?
马榛:做梦遇到。
爱周刊:父母就不催吗?
马榛:催得已经不想催了,还是在催。催得我都快烦死了。其实无所谓了,人还是要看开,很多东西是不能强求的。让我回老家找个对象?那会没共同语言。找个南京姑娘吧,第一句话就被盖死了:“阿有房子啊?”除了这个,她们还有更多需求:工作是不是稳定?是不是事业单位?是不是高薪阶层?像我这种自主创业,创业又不是很灵光的,就被拍死了。找个外地来南京的姑娘吧,也许大家都有在外面漂泊的感觉,但说到底,她们比南京姑娘更需要房子。仔细想想,就是这么回事,能理解。
以前想到这些,还挺沮丧的。大学同学聚会的时候,我发现他们都选择了其他行业,说实话是有一定道理的。除了一个比我还苦掰在北京漂着的哥们。我们班14个人,11个结婚了,剩下3个男光棍。结过婚生过孩子的,无一例外都生的儿子,他们都指望我们以后生个女儿。
爱周刊:除了陶艺,还有什么爱好?
马榛:我还有个爱好就是打打桌球。我不会打牌,不会麻将,唱歌也很烂,我就是一个宅男中的异类。有的人羡慕我这种生活方式,其实,如果不是因为爱好这个,我的生活真不如上班族。我现在是月光族,平常我不忙的时候别人都在上班。别人休息了轮到我忙了。朋友想聊天吃饭,一般到我这来就可以了,我也没法出去。晚上拉坯都是搞到深更半夜,白天趁着人都在网上,要在网上做推广。
爱周刊:平常白天基本都在这儿了?
马榛:我真是完了,住的地方离工作的地方方圆不会超过两公里,这里就变成我的小世界。
爱周刊:你喜欢自己的小世界吗?
马榛:大部分时间觉得挺好的。少数时候会有情绪上的一些波动。比如,“黄世仁”催租的时候。这里房租挺贵的,一年六万。电费、装潢、设备,都需要钱。
爱周刊:没结婚的同学都在做什么?
马榛:一个去西部支教后去了北京,事实上,北京的日子不好过,一个月两三千,想买房这辈子都别想。一个在苏州,黄金钻石王老五,大学毕业后又学了建筑设计。我这种日子事实上是最颠簸的,可能跟我性格有关,我不喜欢一成不变的生活。我飘荡了一段时间,找了个“点”停下来。每次想到要放弃这里,总是难以割舍。对我来说,兴趣大于一切。虽然找老婆是要紧的事情,买房子是紧迫的事情,总没有陶艺从泥巴变成瓷器,经过揉捏,经过烈火烧过后的蜕变能带给我的惊喜与成就感来得强烈。
爱周刊:你对未来有没有什么规划?
马榛:前三年,我把DIY做成了我希望的东西,文艺一点点,又不是很商业,能让普通人从没有基础的情况下,可以把瓷泥变成瓷器,变成生活陶艺。每天上班或者在家能捧着自己做的杯子,或者家里的花插在自己亲手做的瓶里,这种很独特的心态是我一直想要的。结果,我实现了。至于后面,我有个长远打算,希望能有一批人沉迷于此。台湾有个晓芳窑,做仿古的东西做得比真的古玩还好,做了整整六十年。他和他夫人有个团队。
爱周刊:他的这种生活是不是你期望的?
马榛:太艰难了,开始没有窑,找个旧窑,后来慢慢有自己的窑。我没资格跟他比,他那个年代的艰辛我能体会到,但我还要交房租,比他惨多了。
爱周刊:你说女友都“跑”了,都因为什么原因?
马榛:主要还是性格不合。我这么大年纪了,谈过几个。像南京姑娘,我发现过得了姑娘这一关,过不了她父母那一关。自由主义跟保守主义之间没法沟通。有姑娘愿意跟我过这种穷日子,除非她脑子烧坏了。父母看到女儿跟着这么一个生活不安定的男人过日子,头一感觉,肯定是女儿脑子不行,毕竟还是要生活的。我现在主要还是经营上不成功。经营要是成功,这样的生活很多年轻人会喜欢。家长可能不会喜欢,觉得不靠谱。
□爱周刊记者 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