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家犬也有乡愁》
《领先处男半目》
《丢下宝钏走西凉》
刘原 著 新星出版社 2011年6月
七年前的夏,刘原的《丧家犬也有乡愁》问世,我写了一篇书评,标题是《太平犬吠》,这是我的书评处女作。七年后,此人一炮三响,《丧家犬也有乡愁》《领先处男半目》《丢下宝钏走西凉》,三本书呼噜噜滑出刘原的文学产道,每个婴儿都鲜活无匹哭声嘹亮,让我这仅出产过一本书的人切齿地妒忌,恨不能结扎了他的输卵管,就此绝其文字之嗣。
在人体解剖图谱上,你找不到这根输卵管,这一器官只存在于人类的思想躯壳上。只是有的人是堵塞的,一些狼奶结成的粥样硬化物嵌卡期间,由此丧失了思维层面的生育能力,此症在女性叫“精神不育”,在男性可曰为“思想阳痿”。精神与思想的“绝育”,自然不能生产出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刘原显然不属于这种,一胎三胞,其豪放的生育能力甚至可以给不孕不育医院去打广告。三子的质量也优秀得令人发拇指,有朋友称刘原身上有一股“道气”,道气就是“内蕴的尊贵,是正气凛然的价值观”——如你所知,正气凛然的价值观在如今是一桩稀罕物,尤为难得。细析之,其组成成分就是自由之精神、独立之思考、对异端的包容以及对苦难的悲悯。一个文人的体内假如缺少这几种元素,就不能算作文人,而是思想的太监、权力的帮闲、打人的棒子。环顾当下,此种类人生物满坑满谷,并以单细胞分裂的方式繁衍。值得庆幸的是,刘原站在了它们的对立面,且正在以他的文字为刀、为绳,给这种反人性的生物做绝育手术,顺便还扛起了脑科医生的职责,假如你的大脑中有污泥淤积,读刘原的书另有一番洗涤、疏浚之功效,实为一根筋的愤青们居家旅游必备之佳品。读后,鼠目变鹰眼,糨糊变醍醐,如露入心、如冰沁脾。
刘原这一套三本,其文学母题有三:一曰黄,二曰堵,三曰独。性是这个古老民族永恒的禁忌,从《诗经》到《肉蒲团》,从李渔到张竞生,鲜有被主流追捧,多的是禁毁和意识形态的棒杀。刘原以鲜明的姿态不断挑战、撩拨着道学家,每一页文字中都可发现林立的中指,和顽童式的狎戏。
所谓堵,非“帝都”交通之堵,实为心脉不畅,郁闷填膺的堵。如此浇漓的年月,每一个活在当下的小民,故乡都在沦陷,心都在流亡。在京城暂住的我,亦逃不脱故乡沦丧的命,只要那个城市有李刚们颐指气使地存在,我的心房里就不再有一个故乡可以安放。身为资深流窜犯的刘原,阅尽城市的演迁和房东的冷眼,内心被拆迁后的瓦砾充满,流诸笔端的,自然是一抹浓得板结成块的乡愁。这个年代,乱离人做不成做太平犬,最终太平犬做成了乱离犬。
多年以后的作者再回到那个水电站的涵洞中,也许只有两行老泪在皱纹间纵横,触目的,却只有老妪子宫般干涸的河床。
所谓独,是灵魂深处的孤独,是理查德·耶茨笔下的十一种孤独,是雷蒙德·卡佛释放出绝望味道的马辔头式的孤独,是奥雷连诺上校自闭斗室铸造小金鱼的孤独。孤独差不多是所有作家的母题,刘原也挣扎不出孤独的刑具,虽然他并不缺可做长夜之谈的师友,却与你我相同,孤独依然深浸骨髓,不管是在杨箕村还是在中关村,抑或是在长沙的某个洗脚屋,孤独都如影随形,最终幻化而成的,是难以言说的家国悲凉。
在刘原的某篇文章中读到这样一段:“学堂先生若要你填籍贯,在墙上挂幅中国地图,一枚飞镖掷去,刺中哪里,你便写哪里。”——这就是你我的命,别人是我心安处是故乡,你我是飞镖中处是故乡。这就是现实。
抛开令你我无奈的现实,作为书评人,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三本书中的至少某一篇文章,将像飞镖一样,击中你的泪腺,和心脏。准确得残酷,残酷得准确。这也是现实。 阿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