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6月9日，下午2点，南通中院成立的企业监管组，来到了大丰供销机械厂门口，准备进驻该厂，进行股权拍卖前的监管工作。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半个小时前，大丰法院指定的破产清算组已经进驻该厂，并在门口张贴了盖有公章的“公告”，宣称接管该厂。南通方面监管组不甘心，也拿出了盖有南通中院公章的“决定”，张贴在了 “公告”旁边，一左一右，让围观者都感觉莫名其妙。大丰供销机械厂是江苏宝鑫集团投资的企业，而宝鑫集团的老板陈保存，则是曾经的南通首富。但因为涉嫌经济犯罪，陈保存父子三年前被判刑，陈保存入狱后，债主为了讨债使出了浑身解数，而供销机械厂又是陈保存在大丰四家企业中效益最好的，所以成了讨债首选。为了维护债主权益，南通和大丰两地法院也牵涉其中，由此出现了前面的尴尬一幕。

  □快报记者 田雪亭

  南通中院和大丰法院的公告一左一右贴在宝鑫集团门口，多少让人觉得有点奇怪 快报记者 田雪亭 摄

  法院公告“打架”

  6月13日，上午10点，火辣的阳光照在大丰供销机械厂（以下简称“供机厂”）门口，大门旁传达室的玻璃窗户上，两大块被撕掉纸张的地方，剩下了干得发硬的浆糊碎屑。

  “奇怪了，就在这个地方，原来有两份公告呢。一个是大丰法院贴的，一个是南通中院贴的。”一位刚从厂里出来的男子说，前几天才贴上去的，“那天阵势很大，来了很多人，听说企业要搞破产。”

  这名陈姓男子是供机厂的一线工人，已在厂里干了20多年。听说企业要破产后，他感觉很惊讶，“我们厂名气大了，是生产棉机的全国龙头企业，早些年，工人的最低工资都要3000多元，搞销售的，一年弄个十来万不成问题。”

  男子说，在企业效益最好的2004年前后，供机厂改制，卖给了南通首富陈保存。这之后，效益虽有下滑，但销售业绩还是很不错，在全国的龙头地位一直没有动摇。

  企业效益开始大幅下滑，是从陈保存被判刑开始，因为陈保存获罪这个原因，很多客户流失。但就是这样，供机厂还在正常运转，工人工资也都是足额发放，“所以，听说破产的消息后，我们很多工人都不敢相信。”

  到底两张公告张贴的是什么内容？在门卫的指引下，记者来到了江苏宝鑫集团公司的大门口，在门口右侧的墙面上，两份公告完整无缺。

  江苏宝鑫集团是供机厂的母公司，由陈保存和儿子陈剑控制，供机厂则是江苏宝鑫和陈剑共同出资设立。贴在集团门口的这两份公告，一份是由大丰法院张贴，该公告显示，因盐城宝鑫集团于2011年6月8日向大丰法院申请宣告破产还债，法院依法受理并指定盐城宝鑫集团有限公司清算组为其破产管理人。而另外一份名为《关于成立企业监管组的决定》的文件中提到，南通中院成立监管组，对陈保存在大丰的四家企业实施监管。两份公告开具的时间都是2011年6月9日。

  清算组和监管组

  “到底谁是对的？这不是打架吗？”在江苏宝鑫集团门口，两三个工人拉着记者询问，他们说，不可能两个都对，“因为只有一个组织在办公，另外一个不知道去哪了。”

  工人所说的一个在办公的组织，就是大丰法院在公告中提到的破产清算组，其临时办公点设在供机厂大门旁的销售公司办公室。

  “我们是合法组成，共有10名成员，”办公室内，清算组成员朱平正与供机厂保卫部的一位负责人在谈话，朱平要求这位负责人增派人手，加强巡逻：“清算期间，一定要防止出现安全事件，要确保企业生产秩序正常，职工安全有保障。”

  朱平说，按照大丰法院的指派，清算组于6月9日成立，当天就进驻了供机厂。10名成员来自工厂所在地的新丰镇政府和大丰市政府下属的几个部委办局，“都是来自职能部门。”朱平说，他们进驻企业后，收缴了企业的全部印章和印鉴，并按照规定对外发布公告，有关江苏宝鑫的一切债权债务关系都由他们对外接洽。

  “南通中院成立的监管组应该也符合程序吧？这个我们不是很清楚，跟我们不是一回事。”朱平说，事实上，6月9日当天，他们已经与南通监管组的人员达成了一致意见，“我们双方的目标都是一致的，他们来我们来，都是为了减少企业损失，保护职工合法权益。”

  “怎么可能会达成一致意见？”在南通中院设立的监管组组长陈克平看来，大丰法院所设清算组的抢先进入，搞得他们的工作无法开展，处境很尴尬。

  “供机厂那边已经进不去了，他们委婉地拒绝了我们进入的要求，说有什么问题直接跟他们反映，他们来处理。”陈克平的身份是盐城供销合作社调研员，今年5月底，南通中院的法官找到了他，希望他来牵头成立一个监管组，“让我来做这个事情，是因为陈保存在大丰的这四个公司，有两个在改制前都属于供销社，我比较熟悉情况。”

  按照南通中院对监管组的要求，监管组进驻后，也要接收被监管企业的印章、印鉴以及财务和劳资等资料，还要清点和编制企业的财产明细情况。

  “我们两个组的工作范围都差不多，但他们提前了半个小时，把我们逼在了外面。”陈克平说，强行进入必定引发两家法院的矛盾，没有必要，所以他们暂时在宾馆住了下来，“等上面领导协调后再说吧。”

  陈克平说，目前他们只做了一项工作，就是向租用江苏宝鑫集团办公用房的两家企业下发了一份函，要求他们从即日起必须将租金等费用交至监管组，“但人家听不听，还不好说。”

  首富获刑后的债务链条

  大丰法院成立清算组，南通中院成立监管组，都是为了进驻同一个企业，目的何在？想要弄清这个问题，就不得不提及三年前的一次判决，以及陈保存这个核心人物。

  资料显示，陈保存于1954年生于大丰市大中镇。1989年，大丰镇党委调他担任大丰第二粮油加工厂厂长，短短两年时间，加工厂便扭亏为盈，此后数年，先后兼并了大丰第一、第三粮油厂，并组建盐城宝鑫集团，企业利润很快突破百万元大关。

  据媒体报道，“1999年，陈保存带人来到港口名城南通，投资几亿元，从国外引进生产线，建成专门从事菜籽和大豆色拉油、菜籽油粕和大豆油粕生产的南通宝港油脂发展有限公司。”此后，宝港油脂发展迅猛：2003年，经济总量和综合实力跃居南通市民营企业第一位；2004年，位列中国食品工业百强、中国民营企业500强。之后，宝港油脂成为中国最大的精炼油生产基地之一，亚洲第三大油脂加工企业，而陈保存也因此被公认为南通首富。

  2003年5月，陈保存在家乡大丰投资一亿元，新上了中鑫生物饲料项目，年产各类生物饲料30万吨，其规模和现代化程度在国内同行中首屈一指。陈保存又先后出资3000万元收购重组了大丰市供销机械厂、银海轻纺有限公司两个国有企业，组建了江苏宝鑫集团。2003年，江苏宝鑫集团公司销售收入3.96亿元，利税1360万元，被评为盐城市农业产业化经营龙头企业，成为全省乃至全国“农”字头企业的排头兵。

  但就是这样一个企业，2005年年底，因为原有的担保公司南通狼山港港务公司不再为其提供担保，造成资金链断裂，形成连锁反应后，宝港油脂如发生了雪崩一般，资金流困境立现。在上海合作单位的不断催债下，陈保存和儿子陈剑远走他乡，但随后被南通警方抓获。

  经南通检察部门侦查，陈保存父子涉嫌多项经济犯罪，江苏省高院于2008年5月份终审判决，以虚报注册资本罪和合同诈骗罪，分别判处陈保存和其儿子陈剑有期徒刑13年和8年。

  陈保存父子锒铛入狱，债权人纷纷上门，经过破产清算，宝港油脂尚欠银行等各方款项1.4亿元。考虑到狼山港港务公司曾为其贷款做过担保，为避免南通港卷入这场官司，影响到南通港口的投资环境，在南通国资委牵头下，以国有资产进行抵押贷款，为宝港油脂清偿了这部分欠款。

  还钱后，南通国资委注意到了陈保存父子在大丰投资的江苏宝鑫集团等四家企业，据此申请法院执行该笔财产。但没想到，盐城中院在接到本地债权人的申请后，抢在南通中院之前，将江苏宝鑫等四家企业的财产予以查封保全。

  财产被查封后，南通中院深入调查，发现陈保存父子的股权还在，于是，将这对父子在江苏宝鑫等四家企业的全部股权依法冻结。

  两家法院的“较量”

  事实上，在江苏宝鑫等四家企业的财产权和股权被查封冻结后，这四家企业按照各自的需求转变了生存方式。其中，盐城宝鑫和银海轻纺两家公司被出租，依靠租金生活；而供机厂则保持原有生产规模。江苏宝鑫作为投资主体，一直没有自己的实业，继续保持原有生存状态。但这种平衡状态，在2011年被打破。

  2011年5月29日，南通中院在报纸上刊登拍卖公告，准备于2011年6月15日（也就是今天）公开拍卖陈保存父子在江苏宝鑫的股权6000多万元。在此前后，南通中院紧锣密鼓筹建监管组，开始进入拍卖重组程序。

  去年年底，在多方协调后，江苏供销合作系统的一家企业表示了浓厚的兴趣，法院几次洽谈后，上报相关部门研究，初步认为这家企业比较合适，“都是供销系统，从事的都是棉机和纺织类的业务，且因为是大型国企，资金实力雄厚，并承诺接手后将继续扩大再生产，将供机厂这个品牌做大做强。”一位办案法官说，在这种情况下，法院才决定启动拍卖程序。

  而就在南通中院的工作有序进行时，江苏宝鑫集团却主动向大丰法院申报破产。按照大丰法院张贴的告示内容来看，宝鑫集团于6月8日向法院申请破产，当天，法院即裁定受理，并指定成立了清算组。6月9日下午1点30分，大丰法院设立的清算组于南通中院设立的监管组入驻之前半小时，入驻供机厂。

  “肯定是假破产！大丰法院是冲着我们的监管组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监管组的进入。”南通中院一位办案法官表示，南通中院进行的拍卖程序，是刑事追偿，不是民事追偿，大丰法院无权阻止。

  这位法官表示，他之所以说是“假破产”，是因为存在很多瑕疵，“债务人申请破产没问题，但必须召开股东大会和职工代表大会，明确职工安置方案。但事实上，宝鑫集团的两个股东都在牢里，怎么开股东大会？而据我们了解，职代会也没有开。”而至于大丰法院当天即受理的“神速”，这位法官更称“从来没见过”。

  记者就此前往大丰法院了解情况，但办公室一位工作人员“委婉”地拒绝了记者的采访要求。

  遭到质疑的破产

  “供机厂濒临破产？打死我我都不信。”供机厂负责西北片区销售的陈克（化名）用数据“说话”，认为让这样的企业进入破产程序，“很冤枉”。

  陈克是供机厂的老员工，最近几年一直负责西北片区的销售工作，“前几年我刚接手的时候，销售额是五六百万元，经过几年的努力，2010年，已经实现销售额达1100万元，势头很好。”

  而负责中部某省销售工作的李强（化名）也表示，去年销售形势很好，“很多厂家要货催得紧，就是工厂生产跟不上，基本上是有多少要多少。”

  “都能发工资，缴保险，小日子过得不算很好，但在大丰这个地方，月收入2000多块，挺知足的。”车间工人孙红军（化名）说。

  在2011年6月10日出版的《大丰日报》头版，公布有《大丰市2011年5月份40家规模工业企业（集团）纳税情况表》，其中，宝鑫集团排名在第33位，当月入库税收59.32万元，同比增长17.46%。

  “企业状况真的是这样吗？”为此，记者多方联系，拨通了陈保存女儿陈星言（又名“陈敏”）的电话，电话那头，陈星言表示自己出差在外地，不方便对公司破产一事进行评论，“个人有个人的看法吧，但我们申请的破产程序，是符合法律规定的。”之后，陈星言表示下午会跟记者联系，但截至昨晚9点，记者并未接到电话。

  按照破产法的规定，法院受理破产申请后至破产宣告前，经审查发现债务人不符合相关规定情形的，可以裁定驳回申请。申请人对裁定不服的，可以自裁定送达之日起十日内向上一级法院上诉。这也就意味着，在破产宣告正式做出之前，江苏宝鑫的破产申请也有可能被法院驳回。而南通中院办案法官则表示，不管大丰法院如何进行程序，他们将按照既定程序，于今天如期举行股权拍卖会，并在拍卖后依法对江苏宝鑫进行重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