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会选举曝出黑幕，光天化日抢选票，送香烟，请吃饭拉拢村民投自己的票！”这是最近在西祠等网站出现的一个帖子的内容。帖子称，11月7日，在泰州市海陵区东唐村进行的村委会选举中，两位候选人入围最后的村主任选举，但是其中一位候选人使用不正当手段竞选，致使自己当选。

  事实是不是这样?快报记者近日赶赴泰州东唐村进行调查，发现此事虽然目前尚无结论，但是这次选举确实造成了村里的紧张气氛。

  在调查中，快报记者了解到，有东唐村村民也向泰州市市长信箱投诉了此事，措辞与网络上的帖子几乎相同。在泰州市海陵区区委，区纪检工作人员表示，目前区纪委已经前往东唐村进行调查。

  “如果有结论，到时肯定会有处理。”海陵区区委组织部工作人员表示。

  网帖：村主任当选人涉嫌贿选

  11月23日，在西祠胡同等网站上出现了这样一个帖子“海陵区东唐村竞选黑幕”，该帖称，11月7日，在泰州市海陵区京泰路街道东唐村村委会的选举过程中，发现各种不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的现象，其中，候选人之一的秦志军有贿选行为——

  “第一，雇佣村里黑恶势力如周某等人分组到家拉选票，送烟送糖或威胁等手段要求选民选秦志军；更可恶的是还雇佣数十名痞子成天成夜盯另一候选人于宏根的梢，对其人生安全造成威胁，村里有监控可查；第二，秦志军本人及其家人分批次把选民请到多个饭店吃饭（东河阳光春阳饭店、天天醉、一品阁等等），饭后向选民派发成条的香烟，以拉取选票；第三，2010年11月6日，即正式选举的前夜，秦志军又在东唐村请人（1组薛某某等，2组孟某某等，3组苏某等，4组李某某等……16组于某某等）挨家挨户地整包发烟（一包中华烟，一包玉溪烟）；第四，秦志军安排固定人员在7日选举过程中从选民手中抢选票以增加其票数，并将人打伤，有政府工作人员在场，可以调查。我们认为秦志军的这一系列行为严重违反了《江苏省村民委员会选举办法》第三十二条规定以及区纪委下达的《八条禁令》。”

  发帖人称，从以上内容完全属实，请求有关部门进行调查核实给广大东唐村选民一个说法。

  而快报记者发现，在11月9日，也就是选举结束后两天，在泰州本地的“泰无聊”论坛上，也出现了类似的帖子，称秦志军靠贿选当选，花费几十万元，当上村主任后就是要把花出去的钱捞回来。

  选举改变村庄气氛

  11月25日，快报记者赶到泰州市海陵区东唐村。这是一个靠近马路的村庄，位于泰州市东部城郊接合部，属于京泰路街道。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盖有楼房，沿街有大量的市场门面房。

  由于事先没有联系上发帖人，快报记者只身进入村里走访。在东唐村九组，快报记者向一位女村民了解此次村主任候选人之一的于宏根的住址，对方很警惕，“你是他什么人，有什么事吗？”

  快报记者提到选举的事，询问于宏根是不是落选了，其中是不是有黑幕。对此，该女村民称，肯定有问题。不过她对快报记者的身份不放心，并说现在有人要杀于宏根。快报记者亮明身份，对方此时态度才转变过来，转而表示非常欢迎来了解情况。

  在与受访村民的闲聊中，记者得知，于宏根是上一届村委会主任，今年40岁，年富力强，在村里比较有号召力。于宏根做事得到了他们的称赞。东唐村九组在一块新修的水泥场地，搞起了村民健身设施，受访村民称这是于宏根上任后搞的，当时为此填平了一条臭河沟。村北有一处也是同样情况。环境改善了，村民都很满意。

  “要是情况正常，于宏根肯定能再次当选。”受访村民说，和他这次竞选村主任的是村里的秦志军。秦志军今年28岁，平时不住在村里面，住在街上的小区，秦志军人也还不错，但是能力并不是非常强。受访村民介绍说上一届村委会秦志军不是村委，而是村党委委员，分管村民建房等。总体来看，于宏根胜算似乎大一点，而且这在第一次村民提名投票中也得到证实，于宏根与秦志军都入围了，当时于宏根票数领先。

  可是到了11月7日，正式投票结果却是：在全村2980多张选民选票中，于宏根只得到1300多票，秦志军得到1600多票，最终于宏根落选。

  “其实出入并不大。”受访村民说，一来一去其实也就是150多票的差距，而秦志军当选，并不全是靠自己的“力量”，而是背后有人操纵，而且有人做了手脚拉拢村民，甚至还动用了一些“黑社会手段”。

  在快报记者采访时，陆续有村民们上来搭话，但是说话都很小心，基本都是不确定的不讲，牵涉到人身安全的不多讲。村民称，村里十分复杂，有人会两面三刀，背后会告诉秦志军等人，他们担心日后遭受报复。

  快报记者还发现，有一个黑衣男子不时到记者所在的村民家门口转悠，眼睛一直往屋里看。过了不久，又有一位50来岁的男子骑着电瓶车经过数次。受访村民称，那位黑衣男子就是秦志军竞选团队的人，平时经常被喊去吃饭，帮着拉选票。11月6日，秦志军找人挨家挨户给村民送香烟，他也参与其中。而骑车男子则是该村目前的村党委副书记肖牛扣，肖牛扣以前也是村主任，他是在上一届选举中被于宏根击败的。

  受访村民：一候选人选举前夜遭“监视”

  在采访中，快报记者了解到，虽然东唐村的选举结果出来了，但是村民对于选举结果议论很多，不少人认为，秦志军涉嫌贿选，结果还不一定，说不定会被上级组织推翻。

  秦志军的贿选，有村民称是自己亲眼所见。其中之一就是请吃饭，据受访的村民称，秦志军竞选团队选举前经常请人到饭店吃饭，有些人干脆经常被拉去吃饭。吃饭的饭店中，网友所提到的春阳饭店就是肖牛扣儿子在经营，据称大部分吃喝是在春阳饭店进行的。有人称可能吃了一二十万。

  据了解，秦志军的父亲是开旅馆的，后来又经营南北货生意，秦志军退伍后就进入村里工作。而且秦志军亲戚中有在村里面当干部的，这次竞选中，有两位参选村委的人都是他家亲戚。

  在有的村民看来，秦志军之所以能当选，与他的团队在竞选中的运作有关系。其中除了吃饭，在11月6日晚上8点以后，秦志军发动了很多人在各个组活动，挨家挨户派发香烟——硬中华和玉溪，除了少数他认为不能争取的，几乎都发了。光香烟这一项，受访村民估计有五六万元花费。“一般人哪能承受得起？”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受访村民称，于宏根在11月6日当晚受到了“监视”。据称当天中午，于宏根在一家京林美食饭店吃饭，结果被十几个人堵在饭店里，不让其离开，直到几小时后才在饭店老板帮助下回家。而此后，一直有人盯梢跟着于宏根，当晚甚至盯梢的人一夜没睡。

  而这样做的目的，据称就是为了不影响秦志军团队的操作，顺利地把烟和糖送出去以后，再说说好话。结果第二天选举结果真的改变了。

  不过受访村民们表示，这样选举上台，村里面反而更不平静。就在11月9日左右，突然有人要找于

  宏根，起因是一处违章建筑被拆纠纷。随后几辆汽车拉着五六个人来堵于宏根，而且要动手打他。宏根只好藏起来，才躲了过去。

  而据受访村民讲，他们敬佩于宏根的一点就是，于宏根当选主任后一年半时间，在村委会里都没有办公桌，但他硬是坚持了下来。

  “他上来就能干好吗？”受访村民认为，东唐村里面利益复杂，秦志军上任之后并不好干。

  前后两届主任：一个不露面 一个否认贿选

  快报记者致电于宏根，于宏根表示不便见面。他说，目前自己虽然落选了，但是仍然在村里担任村民股份合作社的董事长，还需要与接任的村主任共事，目前网上议论较多，上级政府已经找他谈过话，希望他从维持村里稳定的大局出发考虑问题。

  对一些村民为他鸣不平的事，于宏根表示选举中肯定是有问题的，“有些人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可是你有什么办法？”

  他举例说，如果有人限制你自由，可是他不打你，不伤害你，即使报警也无法处理；现在就是这个情况，大的氛围都在这儿。

  11月26日上午，记者与秦志军在东唐村村委会见了面。秦志军并不回避选举的话题，他表示自己当选了，已经接手工作。他认为自己之前的行为都没有问题。首先在选举之前，他没有违反区纪委此前颁布的八条禁令，没有拉拢选民搞串联，自己按时上下班，没事就回家。选举前一天晚上，他在村委会看管选票，没有做其他事情。

  对于村民反映的送香烟一事，他说自己事先根本不知道，最近才听人说起此事。但是他自己没有送，到底怎么回事，需要上级调查。他强调自己当选是顺应民意，而当选之后则是顺其自然，工作不会受外界因素干扰。

  对于自己会不会被别人卷入之前的恩怨之中，秦志军表示，肖牛扣当初被于宏根选下去，肯定受到伤害，毕竟人家是10来年的老主任，而且肖牛扣开饭店是儿子在经营，一家五口人都没有出去工作，全靠饭店支撑。什么吃请在肖牛扣饭店，他认为这些只是议论，并不是事实。

  他承认做村干部就会得罪人，而且从群众基础看，于宏根群众基础没他好。秦志军说，在当村主任之前，于宏根是个业务员，“当初他当选时，也有请吃、送烟现象，只不过那时没有八条禁令。我觉得这个禁令颁布得晚了。”他认为，正是于宏根自己当干部期间没做好，才有人反对他，在这次选举中才会出现一些事情，但这些与他秦志军本人并无关系。

  “当选之后，我的工作主要是把村里经济搞好。”秦志军说，东唐村是在大约10年前合并的，以前是东仁和赵塘两个村子，各有8个小组，合并之后有16个小组。目前村里还剩下1000来亩土地，大部分土地已经开发了。东唐村是个典型的城郊接合部村庄，目前正在改居委会。村里面有一家胶木厂，沿南通路上有很多土地被建成了大市场门面，村里一些土地被征用后还建成了东河阳光和玉堂花园两个小区。村民目前的年均收入是12000多元，在2007年时就已经是泰州市的小康示范十强村。

  不过秦志军也承认，这次选举，他和于宏根都没有做选举演说。而按照一般选举程序，候选人应该有一个关于未来工作规划的演讲，目的是让村民更了解自己。这是一种法律允许的竞选行为。“我也希望这样，可是最后我们的选举方式不允许。”秦志军说，其实村委会选举有两种形式，一种是大会选举，一种是设投票站选举。而东唐村实行的是后一种，在16个小组分别设投票站，因此无法进行演讲。而这种方式也是街道决定的，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东唐村规模大，人多。

  受访村民：部分选票遭抢

  快报记者在采访中发现秦志军与于宏根目前关系很微妙。于宏根目前仍在村里工作，记者采访秦志军时，恰好碰到于宏根与一个村民发生争吵。秦志军说他感觉于宏根落选后情绪不稳定。

  东唐村这次选出包括正副主任在内五个村委委员，但是有受访村民称，都是村里人，其中多少有些关系，秦志军本人的舅母和表哥，就都参加了这次村委选举，其舅母当选村委妇联主任。受访村民认为，秦志军涉嫌贿选，有些事情是由家族里的人出面操作，并不需要由其本人出面。

  此外，对于网上反映的周某抢选票一事，受访村民对于周某似乎都很忌惮，不愿意多讲。据称周某在村里平时比较凶悍，一般人不愿意惹他。但还是有一些人表示，那天周某肯定抢了十三组部分村民选票后，自己拿过去选了秦志军。

  受访村民还举出一个例子，说明秦志军本人的威信还不够。据了解11月14日是村民代表选举，十六个组，十五个组都选出来了，九组是秦志军负责监督，结果这个组选崩了，当场没有选出来，导致至今村里一些工作无法正常开展。

  就此记者也向秦志军进行求证，他表示，那是因为这个组有租房纠纷，而且是和以前的村民代表之间的矛盾，所以才会崩了，这不是他本人一下子能左右的。他还表示，自己没有很强的势力，倒是于宏根本人在村里很有势力，不仅他哥哥租了村里的地搞木料厂，还有亲戚在街道任职。

  送出的香烟还有假烟？

  送香烟一事到底有没有？11月25日傍晚，快报记者来到东唐村十五组进行了走访。在一户村民家门口，记者问起此事，该村民忍不住笑了，并从家里拿出了一包硬中华香烟，要求记者鉴别一下是不是假的。

  她说，一包中华，一包玉溪，的确是11月6日晚上村里几个人上门送的，当时秦志军不在场，但是那几个人叮嘱一定要选秦志军。“不过现在很多人传言收到了假烟，我担心也是假的。”

  十五组的秦后林称自己也是受害者，他经营一家杂货店，最近几天不断有人拿着中华烟过来要求他调换，“有些老抽烟的抽出来了，说收到的‘中华’是假烟，不知谁传的，说香烟是在我这儿统一买的，就来找我。这不是冤枉人嘛？”

  秦后林说，自己家根本没有那么多香烟可供。据受访村民们的说法，几乎家家户户收到了香烟。全村有900多户，光香烟就要好几箱。为此，秦后林还跑到村里面找村党委书记王长凤，要求帮他清除谣言。

  海陵区：正在调查此事

  快报记者了解到，东唐村由于规模比较大，是京泰路街道唯一一个设置党委的村级党组织，目前东唐村有70多名党员。记者11月26日准备找书记王长凤，因为他也是村选举委员会主任，但是据称他出去办事了，记者始终没有见到他。

  村里曝出贿选传闻，作为这么一级的基层党组织、东唐村党员到底发挥了多大的作用？快报记者找到了其中一位党员，他认为，由于村委会选举是海选，几千名村民一起选，人手一票，党员作用有限，不可能左右这个格局。

  “何况，现在一些老干部也参与到选举之中，帮着拉票，更是说不清了。”一受访村民说，选举之后什么事情都闹得出来，大家也觉得很无趣。

  “现在有些人就说了，巴不得月月搞选举，这样就有吃有喝了。”一位受访村民说，最近村里还有不少传言，据说有人被拉去吃饭，吃了28顿，最多的吃了32顿，都成了笑话，“现在还缺吃啊，喊喊就去了。”

  11月26日下午，快报记者来到泰州市海陵区纪委了解情况，纪委人员表示，目前已经接到对此次东唐村村委会选举的投诉，并且着手调查。

  据了解，此前纪委曾经制定了关于村委会选举中的“八条禁令”，其中明确提到严禁吃请，严禁送整包香烟，严禁发动亲友拉票等。纪委人员表示，目前此事调查还没有结果。

  快报记者随即向海陵区委组织部组织科了解情况，工作人员也表示正在调查，但是从目前程序上看，村委会选举没有问题，当选是合法的。但是是否存在贿选等问题，也需要调查，如果有结论，到时肯定会有处理。

  “农村的情况比较复杂，宗族势力，熟人社会，选举中总会有纠纷矛盾。”该工作人员表示，总体上看，海陵区这次村委会选举是好的，而且据了解，海陵区在这次村委会选举之前，还搞了村党支部（党委）的公推直选，按照程序是先选村里的书记，书记选出来后再选村主任。但是由于东唐村书记任职未满离开，目前的书记是代书记，还没有搞公推直选。

  “选举出来的村主任，总是比较强势的，因为是村民自己选出来的。”海陵区政府一位工作人员说，村民选自己的带头人，这是好事，但是选出来的人最后能不能向村民负责，和村民能不能对自己的选票负责有很大关系，村民自己素质不够，随意放弃自己的选择权，那么吃亏的最终还是村民自己。

  □快报记者 孙玉春 泰州报道

  村民素质不高

  民主秩序有待规范

  复旦大学教授浦兴祖：

  村民素质不高

  民主秩序有待规范

  复旦大学的选举与人大制度研究中心主任浦兴祖长期研究基层民主，对于泰州市东唐村村委会选举中出现的问题，浦兴祖表示，这种事其实在我国的基层选举中并不少见，选举之中出现的问题也要去分析看待，尤其要放在中国社会的大背景下来看。

  星期柒新闻周刊：怎么看待东唐村选举中出现的问题？

  浦兴祖：如果真有贿选，肯定是不好的，选举法有明确反对贿选的条款。问题是怎么去界定，比如送香烟，是一根还是一包还是一条，送多少就算是贿选。中国农村是熟人社会，朋友之间请吃顿饭，送包烟，你说他是贿选，怎么去甄别？

  而且这其中牵涉到村民素质问题，有些人可能并没有把选票看得很重，拿包烟就把自己选票“卖”了。这还牵涉到村民委员会和村民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利益相关性，如果村民觉得选谁都无所谓，那么选票就更不重要了。这两点中，后者更重要。村民素质有待提高，基层民主秩序有待，规范但即使村民素质不够也不是大问题，如果村民这次选了一个不是很好的人，结果大大损害了整个村子或者每个村民的利益，那么村民这一次投错了票，出于自己日常利益考虑，下一次他会学得聪明起来。

  星期柒新闻周刊：那么如何规范村民选举呢？

  浦兴祖：我和一些乡镇领导交流时，有人不赞成搞村民自治选举，认为其中有很多贿选、宗族势力、黑社会等。我认为，民主背后的动力是利益，村民去投票，目的是选出好的带头人去共同致富。

  在一些选举的技术性层面，可以采取一些方法尽量减少贿选的发生，比如代表法今年上半年经过修正后规定，选举人民代表，要设立秘密写票处，因为没有秘密写票处，你可能就有压力，别人会看到。但问题是目前法律没有规定每个人必须进去，这样愿意进去的进去，同样是一种压力。

  目前来看，确实有些极端的地方，会动用上百万去贿选，这样的人当选之后就是村霸。甚至有些地方会出现暴力情形。但是从长远看，还是要坚持下去，主动、积极地去研究，去解决问题。特别是要加强党的领导作用，要正确引导村民，村民是有罢免权的，对于不合格的村干部是可以集体罢免的。

  星期柒新闻周刊：社会也在变化，如果村民与选举的利益相关性不大怎么办？

  浦兴祖：这个的确值得关注，有些村民不再像以前依附于村委会，有自己的谋生渠道。会不会不关心选举，不关心谁当选？认为村干部谁当选都一样？

  民主也是蛮复杂的，但总体上仍然是方向。不是说遇到问题就不搞民主了，要想办法通过举措完善制度去推进，克服负面的东西，让村民意识到这种利益相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