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何小兵复读了两年高三,考到北京一所二流学校。酷爱摇滚、追求个性的他后来索性办了退学手续,租了间地下室每天苦学吉他,以期组建乐队、出唱片。他曾恋爱过,却醉心追求孤独、追求苦闷中爆发的灵感和潦倒中酝酿的成功,他几次把一个好女孩从身边推开。当他终于录制了原创歌曲后,才发现自己这么多年来做出的颓废和愤怒姿态只是无病呻吟,是在和自己较劲。至亲的离逝、好友的庸碌、青春的逝去,更让他明白,脚踏实地地生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上期回顾]
何小兵中奖后就想给自己录张专辑,但是当专辑录完后发现自己写的歌非常难听。写不出新歌的他脾气变差,甚至有了自杀的念头。
在众多孙子外孙中,姥爷最疼的人就是何小兵。如果非要从中找到原因的话,可能因为何小兵出生在姥爷即将退休的前几年,当姥爷退休后,何小兵四五岁了,正是好玩儿的时候,填补了这个刚刚走下工作岗位正失落的老人的空虚。那些日子,姥爷带着何小兵到处玩儿,何小兵坐在姥爷自行车的大梁上,转遍了这座城市。姥爷还脱了裤子,穿着一条松松垮垮的裤衩,钻进河里,扒光了何小兵,把他抱进水里,教他游泳,游累了还给何小兵搓搓后背,搓完转过身,让何小兵也给他搓搓。领了退休工资后,姥爷先不交给姥姥,而是带着何小兵去熟食店,买一斤羊头肉和羊肚,两个人去河边吃。姥爷是光头,何小兵吃完肉后手上都是油,没地方擦,姥爷就把脑袋伸过来:“往这儿抹!”每次吃完回家,姥爷都顶着一个锃亮的脑袋。姥爷还给自己烫壶酒,也让何小兵喝,辣得何小兵直叫唤,看得姥爷倍儿高兴。
后来他们俩偷偷吃好东西的事儿被家里人知道了,有人责备姥爷这样会带坏孩子,有人怪姥爷偏心眼儿,光疼这一个外孙。姥爷是倔脾气,别人越说,他越这么干,变本加厉,以前光让何小兵喝酒,现在还让他抽口烟,以前是一斤肉,现在变成一斤半了——因为何小兵也长大了,能吃了。
就这样,何小兵和姥爷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后来何小兵来北京上大学,心里被摇滚乐填满,姥爷在他心里的位置一点点减少了,但是只要“放假”回家,下了火车,何小兵放下行李就去姥爷家吃饭,姥爷当何小兵还在火车上的时候,就已经炖好一锅肉了。“假期”结束,何小兵准备回北京了,临走前总是要去看看姥爷。姥爷每次都背着别人,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塞到何小兵手里说:“在那边,想吃什么就自己买点儿。”
何小兵心里暖暖的,装好钱,跟姥爷说了声再见,准备走,又被姥爷叫住。姥爷拿上剪刀,带着何小兵到了后院,他在那儿种了一些花草,其中有一株草莓,长得不高,是当年种的,只结了一颗草莓,还没完全熟。姥爷剪下草莓,放到何小兵手里,说:“赶紧放嘴里,别让他们看见。”何小兵看着手里的草莓,放进嘴里,认真地看了一眼姥爷,一扭头就跑了,边跑边掉眼泪。
当得知姥爷病危后,何小兵半天没缓过神来,下意识地问了他妈一句:“什么病啊?”何小兵的妈一说话,也能听出上火了:“脑出血,这会儿正在医院抢救,你去火车站看看夜班车还有没有票,有什么车就坐什么车,赶紧回来,越快越好,我和你爸现在去医院,随时和我们联系!”
何小兵等不及了,出了饭馆,找了一辆出租车,说好价钱,钻进夜色。他希望越早见到姥爷越好,他还想跟姥爷说说话,还想看看那株草莓。
人在目睹了死亡后,会突然变得懂事儿。那晚,在回老家的出租车上,何小兵回忆着和姥爷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姥爷的音容笑貌浮现在他眼前:姥爷带他偷偷吃羊肚时的那把小刀、姥爷的青花烫酒壶上的三片竹叶……
何小兵的车到了那个地方的时候,何建国已经站在路边等了。尽管是夜里,但何小兵还是从身影就判断出站在路边抽烟的那个男人就是自己的父亲。出租车停在何建国身前,没等何小兵完全从车里出来,何建国就拦下一辆本市的出租车,先坐了进去,在撞上门前冲何小兵喊了一声:“上这车!”
“哪儿能撒尿啊?”为了赶时间,何小兵一路没让司机停车。“去医院撒吧,十分钟就到了。”何建国说。“憋不住了。”
何小兵对着路边的一棵树尿了起来,何建国看了一眼,坐在车里等着。多年未见的父子,就这样完成了他们相见后的第一次对话。
尿完,何小兵上了车,坐在后排,何建国坐在前排,谁也没再说话。何小兵从背后观察着何建国,虽然看不到任何细节,只有一个剪影,但这个轮廓已经显出了老态。父子关系变得很奇怪,不像从前了,原来即使针锋相对也毫不见外,什么话都能直接说出来,哪怕是刺激或伤害到对方也不往心里去,现在却谁都不敢接近谁,好像对方随时都要爆炸。
何建国也觉得有些不自在,为了调节气氛,他和出租车司机聊起天来。医院很快就到了,父子的尴尬,转瞬便被面对病人的悲伤所取代。何小兵跟在何建国后面,到了姥爷所在的病房门口,何小兵的妈和姨等人正坐在门口守着。病房需要无菌的环境,只能每天上午探视。
“怎么样了?”何小兵问。“大夫说随时都有可能不行,我们已经给姥爷挑好衣服了。”何小兵的妈说。听到这话,何小兵脑袋“嗡”的一下,他在来的路上就一再叮嘱自己,千万别哭。他强忍着。
到了探视时间,只有五分钟,家属们堵在门口,争先恐后要进去看看。何小兵最后才进去探望,姥爷闭着眼睛,腿脚都有些肿。何小兵俯下身,找到姥爷的手,握住,看着姥爷,姥爷一动不动。何小兵往前挪了两步,凑近姥爷说:“姥爷,我回来了。”
何小兵感觉姥爷的手指轻轻跳了一下,贴在姥爷耳边悄声说:“你想吃什么啊,我给你买去。”姥爷还是一动不动,这时,何小兵发现姥爷的眼睛里流出两行泪水,顺着太阳穴,流向枕边。何小兵擦去姥爷的眼泪:“你快点儿好了,我等着你带我玩儿呢!”姥爷还是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何小兵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多年前带着他在河里游泳上蹿下跳的那个姥爷。何小兵觉得病房里的一切都太可怕了。
结束探视的时间到了,大夫护士连劝带推地让何小兵离开了病房。何小兵没有看到姥爷的眼睛,没有和姥爷的目光相遇,他想象不出,如果两人对视了,他会是一种什么心情。
片刻后,大夫从病房出来,光看表情,就知道答案了。“情况不是太好,家属做好准备吧!”大夫适时表现出了让家属能接受的态度,然后又进了病房。
家属们沉静了,坐在各自的凳子上,低着头,沉思着。没过太久,大夫第二次出来了,手里拿着个本子,本子上拴了支笔。“我们尽力了,但是没有办法。”大夫目光稍稍低垂,递上本子,举到何小兵的大姨面前,“签字吧!”
虽然大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刻到来的时候,还是难以接受,眼泪同时落了下来。大姨毕竟是老大,叮嘱众人别哭,然后自己流着眼泪,接过本子,筛糠似的在本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悲伤得来不及细看内容,或许这是解脱的时刻,既希望它到来,又希望它不要到来。
女家属们在一旁哭。寿衣店的人来了,进了病房。家属们等待着,又陆续有更多的家属接到电话后赶来了,病房门口的人越聚越多。姥爷被穿好衣服,从病房里推了出来,盖着一块黄布,露出一双脚,穿着布鞋。这双脚曾踏着自行车带何小兵四处游玩,曾走着去何小兵学校给他送吃的。如今,这双脚再也不能动弹了。
哭声四起。何小兵这时意识到,姥爷实实在在地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