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中国基础教育的内涵不理想！”南京外国语学校仙林分校校长钱铁锋说出了自己的忧虑。2003年南外仙林分校开办，至今已近八个年头，但在办学的前五年，这位仙林分校的校长给人的感觉非常神秘，这位校长从未接受过媒体采访，家长们追捧这所新兴名校，却对它的领头人非常陌生。钱铁锋究竟何许人也？为什么能从无到有短短几年建成一所社会评价极高的名校？

  但如今的钱铁锋坐不住了，因为对中国基础教育的担忧，这位近八年来一直在南京仙林默默耕耘着自己“实验田”的设计师决定站出来说话，亮出教育家的身份，为大力提升学生全面素质呐喊！

  □快报记者 黄艳 朱俊俊 彭亚平

  钱校长开始高调了

  这两天，钱铁锋很忙，广东的70多位德育副校长和10多位学校的一把手，陆续来到南外仙林分校取经。这些校长们千里迢迢来到南京，要取的是基础教育改革的“真经”。

  对于中国基础教育的现状和弊病，钱铁锋已经反思了30年。几十年反思的结果，诞生出了南外仙林分校这座成功的股份制民办学校。同时，钱铁锋还计划与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合作，以南外仙林分校的教育实践为蓝本，出版八至十本关于基础教育改革方面的书籍。

  忙碌的钱铁锋明显高调了许多，而在两年前，他几乎从来没有面对过媒体，但现在，他却急着要把自己的教育改革理念传播出去，哪怕再远的地方邀请他去演讲，他一般都不会予以拒绝，至今已演讲四十多场。

  钱铁锋感觉到了紧迫感。“中国现行的基础教育制度并不理想。”2003年，南外仙林分校开始正式招生的时候，钱铁锋就用自己的教育理念，把这所学校当做了“试验田”，五年时间只干不说，当取得成果得到社会认可之后，钱铁锋觉得，到了传播理念的时候了。

  忧心基础教育，是因为钱铁锋身在其中。“这么多年教育做下来，如果按照现有的这种基础教育模式做下去，我为我们的民族和国家感到担忧。”

  中国教育让人忧心

  钱铁锋记得，1989年他担任南京外国语学校教务主任时，曾去苏北的一所中学考察，他在操场随机访问了一名正在练习跨栏的学生，这位学生告诉他，如果没有他们这些领导过来视察，学校根本就不会组织他们锻炼。

  “这哪是以人为本的教育！”钱铁锋说，现在，他出去讲演，提到中国基础教育的弊端时，总是会附加上一句，“这种计划经济的教育模式是苏联在上世纪30年代开始启用的，不过如今在中国使之更带有应试的色彩，并且已经登峰造极。80年过去了，社会经历了这么多的变化，我们的基础教育体制就不能变一变吗？”当钱铁锋这样说的时候，下面的听众就会有恍然大悟的感觉。这样的模式，带来的一个结果就是，教出的学生没有创新思维，“只是要求学生听话，守纪律，考试的时候会给出标准答案，这就是目前基础教育的特征。”钱铁锋说，学校因此成了“教育工厂”，在统一的生产线上培养学生。

  但钱铁锋也承认，这样的教育制度，并非一无可取。“我们现在的基础教育知识点多，要求高。特别是我们的理科教育，要求已经非常高了，这是我们的优势。”钱铁锋说，有这样的优势，许多人便持有“中国基础教育先进论”的观点，但钱铁锋一句话就可以把这点反驳了，“30年前，我们就拥有最多的国际奥赛金牌了，这些冠军现在又在哪里呢？”

  而与之对应的欧美教育，在钱铁锋看来，却可以弥补我们这种教育制度的缺陷。欧美的课堂，老师从小让孩子自己选择、判断、决定，课堂上是小组讨论，经过讨论不见得是唯一结论，只要讲出道理来。“很多的诺贝尔奖得主，拥有奇思妙想的发明家就是从这样的课堂中走出来的。”

  打碎铁饭碗离开南外

  钱铁锋的观点很激进，但在钱铁锋自己看来，这样的教育理念，是有根源的。

  “我在南京外国语学校做了近20年的老师，这所学校的教育理念本身就很先进。”钱铁锋在南外教政治，又当了多年的教导主任，上世纪90年代，他已经是副校长，在南外的领导集体里，教育观念高度统一。南京外国语学校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谋求教育改革，当时，钱铁锋还和同事们一起，到北京等地拜访南外的校友，让他们来评价南外教育制度得与失，随后，学校制定了全国最早的学生素质发展纲要。而且，当时南外还率先引进了国外的教材，这些做法都是很超前的。

  但钱铁锋还想更进一步。他知道，就南外的这种公办体制，是难以跨出关键一步的。1997年，钱铁锋离开了南外，放弃“铁饭碗”到私立的苏州国际外语学校就职，钱铁锋期望这所民办学校，能够给他提供实践教育理念的土壤。4年之后，钱铁锋又去了绍兴。

  但仅仅在绍兴呆了半年，南外的负责人就跑过来“做工作”了，“他们让我回去办一所新的股份制学校，而这正是我们之前所设想的。如果我不回去，这个计划就可能会搁浅。”于是，钱铁锋回到了南京，开始筹办南外仙林分校。2003年，这所从小学到高中包含了12年基础教育的学校正式对外招生。

  近八年时间，南外仙林分校已经成了一块独立的金字招牌。在外界的印象中，这是非常难进的学校，学生成绩优异，有全球视野，富有个性。但钱铁锋也承认，短短数年，南外仙林分校获得这样的成绩，与“南外”这个金字招牌分不开，但家长冲着这块金字招牌来的时候，学校能给予他们的孩子什么呢？

  钱铁锋相信，未来的家长把孩子送到仙林分校来的时候，南外这块牌子仅仅是一个次要的因素，教育理念才是关键。

  “顺其自然”的独特校训

  “我们要办对人民负责的学校，而不仅是让人民满意的学校。”钱铁锋说，“什么才叫满意？是不是升学率高了家长就满意？我们要对学生的终身发展负责，培养具有民主意识的有独立主见的会终身学习的人。”

  钱铁锋说，这就是教育。所以，他把学校的校训归纳成四个字：“顺其自然”，就是要遵循人的发展规律。在钱铁锋看来，对于教育来说，这四个字已经足够。

  钱铁锋在他的这个试验田里，实践“顺其自然”的教育规律，所以，钱铁锋主政下的学校，不搞重点班、实验班，不排名次，对学生进行多元评价。这所学校没有三好学生概念，而是设立了20个项目来评价学生，其中19个项目，能确保每一个学生都能评到一项，另外一个项目是学生自报的，自己有优点，告诉老师，让老师来表扬你。

  “人都有个性，人都有主观能动性，现在的教育制度恰恰是‘目中无人’的教育，看不到教室里坐着的，其实是千差万别的学生。”因此，在实践自己的理念时，钱铁锋就对学校的老师说，千万不要怕乱，教育就是提供机会的，在乱中吸取教训，也是一种教育。钱铁锋记得，学校建校之初，2004年春节前，学校的20多名学生去澳大利亚访学，自己正好也在澳大利亚谈合作办学的事，学生在国外的表现很不好，在房间喧哗，不冲厕所，受到了酒店管理方的抗议。钱铁锋没有训诫，在说理之余，反而让一个所谓差生去管理，最后的结果非常好。

  钱铁锋还在学生中灌输民主意识，“如果现在的学生没有民主意识，将来怎么在社会中适应并且推动民主进程？”所以，仙林分校取消了班主任制度，让所有教师都去管理学生，让学生参与班级决策，所有的学生干部，都要选举产生，并且上台演讲。学生可以向学校提出任何意见，被质疑的部门必须在学代会上一一予以回复。

  妥协与争取

  钱铁锋的教育理念，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赞同。

  有些家长也表示了质疑。有一次，钱铁锋在西祠胡同看到了一篇家长的质疑帖，标题是“南外仙林分校‘抓得不紧’。”仙林分校确实“抓得不紧”，钱铁锋从不搞那种加压式的学习，他提倡有效率的教育，上班期间、课堂上工作效率要高，教学效率要高。不允许教师在休息时间上课，不允许补课，并在南京实行率先不在星期六上课。并安排了大量课外活动，让学生有机会去接触社会。甚至，仙林分校在学校空地不建教学楼，而是开辟了一个很大的农场，让学生去饲养家畜、种植蔬菜，做起了农民。

  钱铁锋在南外仙林分校纵横捭阖，实践自己的理想，没有受到任何的干预，“我就曾经跟教育局的负责人讲过，你们最大的支持，就是不要来管我们。他们也确实很开明，放手让我们独立办学，仙林分校甚至没有一项检查评比。”钱铁锋也不参加学校的星级评比，甚至不用手机，少了许多外界的干扰，专心做事。

  但钱铁锋毕竟不是在隐居，在大环境没有改变的情况下，钱铁锋的这种实验，显得艰难而又可贵，“我们是摸着石头过河。”但在“过河”的同时，钱铁锋也为自己定下了四个原则：眼光、良知、勇气和智慧。“眼光长远，不能只盯着大学的门；良知是要对学生负责，不能误人子弟；勇气是不管有多困难，都要坚持教育规律，当然也需要智慧，不能蛮干，要重视科研和‘一切经过实验’。”

  所以，钱铁锋面临的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还是教育质量的问题，在家长和公众看来，教育质量还得和升学挂钩。钱铁锋虽然声称不参加学校的星级评比，但对招生的批次却很关注，要确保生源的优秀，毕竟优质的生源是保证学校教育质量的关键。其实，另一个让钱铁锋无法说出的担忧是，一旦教学质量下降，他的改革试点或许会更困难些。所幸，这样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对话

  我愿做教育改革的

  自我牺牲者

  记者：你主政南外仙林分校，取得了成功，但在外界看来，这样的成功是应有之义，因为有南外的这块金字招牌。很多家长似乎冲着考南外来到仙林分校？

  钱铁锋：不可否认，南外这一品牌是我们学校创立之初的第一号召力。但是，我们学校立身之本，还是具有前瞻性的教育理念。当然，我们还有董事会的大力支持，有一个坚强的领导团队，有一支特别能战斗的教师集体。

  记者：应该说，能看到目前教育体制弊端的，不止你一个人，但你却能实践自己的想法，去改革，为什么？

  钱铁锋：除股份制民营体制的优势之外，主要还是南外仙林的氛围。南外仙林本身就是一个善于开拓和变革的学校。当然，也和我自身的经历有关，我做过工人，下过乡，有许多社会经历，能让我不太顾忌自己的舍与得、进与退，当年我离开南京就是放弃了自己的公职身份。

  记者：仙林分校能够成为你教育改革的试验田，可以让你放手去干，原因在哪里？

  钱铁锋：还是体制的问题。我们学校是一所股份制民办学校，少了来自方方面面的干扰。很多公办学校难以摆脱体制的束缚，不少私立学校也难以摆脱资本的干预。

  记者：你尝试这种改革，为了什么？

  钱铁锋：其实，我是教育改革的自我牺牲者，因为改革的过程是漫长的，成果我可能是看不到的，但我还要去做。因为每个行业，总要有这样的人。做了一辈子教育，当然是希望能够把事情做好。如果说获得，那么可以说我很愉快，因为我喜欢这份职业，从事喜欢的职业，就是一种幸福。

  记者：在你自己看来，你和其他校长有什么不同呢？

  钱铁锋：我有自己的思想，并且能付诸实践。许多体制内的校长，可能难以做到。

  记者：那你眼中的好老师又是什么标准？

  钱铁锋：我希望我们的老师都要有教育家的思想。老师有三个层次，教书匠、教师、教育家。要做个有灵魂的人，学生的视野才能更开阔。

  记者：你一直在强调，不唯升学率，学生要全面发展，但你却很注重优质的生源，两者之间矛盾吗？

  钱铁锋：不矛盾。教育是双边的，学生素质决定教育能走多远，可以举个例子，如果让三流学生上北大，那北大也就不成为北大。其实在我看来，一所学校，最重要的恐怕还不是师资，而是学生。当然，我们引进优质的学生，也有责任让他们得到更好的教育。

  记者：无论你做多大的改革，其实仙林分校也只是一所学校而已，离开校门，学生还要升学，还要就业，但校门之外的世界却并没有因你改变，如果不在面上推进教育体制改革，你一所学校的改革能走多远？

  钱铁锋：在面上推广改革，确实有难度，但我们寄希望于高层。前五年，社会上听不到我的任何声音，埋头做事，从不说什么。但最近两年，开始发出自己的声音了，因为我觉得我们的理念已经初步成形，实践也初见成效。虽然我不能说仙林分校的这一套就是最好的，但至少可以在教育界发出另外一种声音，给大家一种选择和一个思考，慢慢打开樊篱，推进基础教育的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