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说过,人不是为了光靠吃米活着。这话有一层预设的前提——人不吃米是万万活不下去的。所以,古语有云,民以食为天。只是,食物的存在性似乎是多维的,绝不只在供人果腹的单向度。
很小的时候,我最羡慕的职业之一便是美食家。而向往异地的美食乃是人之常情,于是当我看到这本《用洗脸盆吃羊肉饭》的时候,第一感觉是作者该是个粗犷且充满豪情的人,第一反应是这位作者要带读者踏上一段美食之旅了。然而,事实却非如此简单。作者石田裕辅用了七年半的时间骑车环游了世界。旅途中的种种,自是千言万语难以诉尽,他之前已经写了一本《不去会死》来记述旅程中的心态和轶事,这一次,石田裕辅选择了从食物切入,沿着旅程的时间和路线,以期让人感同身受旅程中的气氛、气味和味道。
不可否认,食物这个切入点刺激了读者的味蕾,也切中了读者的心灵。或许,视觉比我们想象的更不可靠,只有动员所有的知觉,包括味觉、嗅觉和触觉,我们才可以说是浸入到了那片土地中。所以,当石田裕辅立志要让这一段行程紧贴大地——用全身心呼吸,让自己融入当地,和当地人在同样的地方吃同样的东西时,这一段路途注定会充满魅力和魄力。这看似轻松的言语,让人感受到一种辽阔,是世界的辽阔,更是作者心怀的辽阔。
对于食物的感知和关注,让这段旅程丰富而立体了起来。食物,确实是一种表征,关于当地习俗乃至文化的表征。为什么那不勒斯以比萨闻名?为什么保加利亚到处都卖酸奶?为什么印度的咖喱味道如此独特?……各地的饮食依然如此的引人,原因便在于,比起其他的文化符号,我们对于这表征的感知要更加的切肤和深刻。正如作者在回忆他多年前骑车到新西兰的那段历程时说:“那趟旅程中,留在我记忆深处的,并非如梦似幻的湖泊,也不是高耸的群山,更不是粉蜡笔画般的街景,而是抵达新西兰时最初吃到的汉堡滋味。巨大的圆面包,怎么说都有日本的两倍大,大口咬下,里头满满都是卷心菜细丝,让我有点意外……那时候,我有种不可思议的感动。不管是在基督城的机场降落,或眺望流逝的街景,总觉得自己恍恍惚惚,好像在做梦,当我吃到那巨大的汉堡时,才真实感觉到自己身在异国。”
所以,当在美国西部的酷寒中吃到一片已经冻成如冰沙的柳橙时,作者忽然能确切地感受到自己正执拗地贴紧了这片大地;当作者在荒野露宿时,打开前一站旅途的比利时大妈给的巧克力,那种优雅的甜美却让寂寞开始刺痛全身,尽管他一度非常享受这种寂寞;当吃到中国的麻辣豆腐,作者不由心生迷恋,这迷恋中甚至也有一丝是对于那个餐馆里倒茶的女孩子的,而开心的感觉就这样弥漫开来,因为旅程就是这样常常给予自己简单而未知的礼物;当离乡多年,终于又回到亚洲,吃到土库曼斯坦的饺子和乌兹别克的拉面时,作者只觉一种“味觉的乡愁”,尽管这饺子或是拉面的味道跟家乡日本的还有很大差别,但这一刻作者全身颤抖,仿佛看见自己身后不断延伸的道路,而馆子的喧嚣反而落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每一道食物,都是一场相遇。如作者所愿,这是一段紧贴大地的旅程,似乎旅程的点滴都刻进了作者的体内。这段美食之旅,延续了九万五千公里,而引发的人生体悟和思绪远比这九万五千公里要绵延和深远。食物之维,在这个空间里获得了自己的存在之思。来颖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