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10月18日，首都高等法院检察官应《中央日报》记者之请，就周学昌幽会案的审理情况作了进一步说明，表示在国民政府的监狱内，发生如此丑闻，法院定会严加追究涉案人员的刑事责任。而就在四天前，首都高等法院高调公审了周学昌幽会案，引起了市民的广泛关注。那么，周学昌是何人，他到底和谁“幽会”，为何引起轰动并被追究法律责任？

  本版主笔 快报记者 张荣

  老国民党员因蒋介石误解投奔汪伪

  手持老虎钳亲自为汪伪政权筹物资

  “周学昌啊，知道，大汉奸，当过南京市市长。”说起周学昌，86岁的老南京孙敏静老太太就打开了话匣子。老太太说，她记得很清楚，南京大屠杀那一年，她十三岁，一家人跑到安徽，呆了三年后才敢回南京。回来不久，周学昌就当了南京市市长。“我还见过他呢，个子不高，人很敦实，做了不少坏事儿。”老太太回忆说，上世纪四十年代初期，因为太平洋战争爆发，加上日本人投入到战场上的时间太长，战略物资紧缺，就到处搜刮金属制品，比如铁、铜、铝。市长周学昌就带着人在南京的大街小巷乱窜，见门就进，见到金属制品就抢，还亲自手拿老虎钳子，去撬居民门上的锁。

  而对周学昌颇有研究的陕西师大老教授张翰林看来，周学昌是个资质颇高的人。张翰林告诉记者，周学昌因父母早亡，很早就成了北京一家银号的学徒，他靠着自学，考上了北京师范学校的公费生，在大学期间半工半读，竟然成为了北京市立第十八小学、第七小学校长，并因校务繁忙而申请停学，1924年，历时六年之后，周学昌终于大学毕业并加入国民党，参加北伐，成为资历较深的老国民党员。

  “周学昌投靠汪精卫，也是被蒋介石给逼的。”张教授告诉记者，1939年12月，周学昌与同属中统的西康省建设厅厅长叶秀峰不和，叶秀峰在蒋介石面前告了周学昌一状，说他有反蒋行为。蒋介石大怒，一纸手令将周学昌调来重庆并将其扣押，审查了三个月后，查无凭证，才将周学昌释放。周学昌因此心存怨愤。1940年6月初，周学昌只身由重庆经河内、香港、上海秘密前往南京，参加了伪政权，担任伪中央委员，任伪教育长。1941年的最后一天，被任命为伪南京特别市市长。

  “1945年，日本投降后，马超军被国府任命为南京市市长，9月12日一抵达南京，即令周学昌交代伪市府的财政及人事等事宜，26日，周学昌即被宪兵拘捕，囚禁于宁海路首都高等法院看守所。而《中央日报》上所提到的‘幽会案’，即发生在此看守所内。”张翰林说。

  那么，“幽会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宁海路看守所夜传年轻女子嬉笑声

  恰逢首都高等法院来人夜巡抓现行

  在1946年9月17日《中央日报》第四版上，《发现》记者看到了一篇题为《看守主任受贿案 高院昨开庭侦查》的报道，报道说：“首都高院宁海路看守所所长张滨等，于上月十四日，因受贿夜放周逆学昌之妾入所与周逆幽会一案，昨日下午三时许首次开庭调查……”记者通读了整篇报道，终于还原了事情的本来面目。

  1946年8月14日晚九时许，首都高等法院来人前往看守所夜查，突然听到有年轻女子嬉笑之声，顿感困惑：宁海路看守所关押的都为男性，以前还有一个陈璧君，这年春天已解到苏州监狱。这哪里来的女声？再见周围陪同的看守所人员面色有异，就知有内情。来人循声来到监狱看守俞渭堂的房间前，推门而入，就见汉奸周学昌与一女子正搂搂抱抱衣冠不整。高等法院的人大为震怒，令人将二人和看守所所长张滨及当时值班的看守一并扣押。

  这个女子是谁？她怎么会出现在深夜的宁海路看守所内？

  “这个女子名叫杨曦晨，是周学昌的第三任太太。周学昌1917年19岁时就结婚了，太太叫房金栋。1935年，房金栋去世，周学昌又与颜仲鲁结婚。1940年，周学昌投靠汪精卫后，身在重庆的颜仲鲁登报与他脱离关系，他便在南京纳了一个妾，叫杨曦晨。为什么叫妾呢？因为没有与颜仲鲁正式离婚。杨曦晨在南京可是赫赫有名的交际花，会打扮，人也漂亮，流连风月场所里的人称她为‘杨贵妃’。她嫁给周学昌后，倒是真的从良了，她生了四个孩子，一子三女，周学昌被抓的时候，她已搬到上海，还有着身孕。这次因‘幽会案’被抓，最小的女儿也刚六个多月。”张翰林说。

  看守所内，竟然发生如此龌龊事件，确实匪夷所思，难道民国的监狱管理真的是混乱不堪吗？

  民国监狱黑幕重重有钱即可被优待

  百姓不知内情视“幽会案”匪夷所思

  “民国监狱黑幕重重啊。周学昌在监狱会小妾只不过是其中一件罢了。”张翰林告诉记者，民国时期虽然法律开始完善，但因为腐败，民国监狱与民国社会并无二样。“在民国监狱里，只要有人有权有钱，犯人就会受到优待。因为监狱要靠这些‘优待’收来的钱致富。”据介绍，那时的监狱或看守所都设有优待室，与低矮、潮湿、阴暗、狭小的囚室相比，优待室光线充足，室内有床有席，有桌椅设备，空气流通，并有狱吏打发一些人犯定时清扫，照料茶水。能住进这种优待室的，自然是有权贵关系。住进优待室的犯人可以看书、下棋、玩扑克。他们还可贿通所长或看守，到特设的密室内搓麻将，看守按时收费。他们的伙食或由家中自备，或某饭庄按时送来，或由狱中厨房依据他们的喜好专为制作。厨房也为这些“高级”顾客提供夜餐。

  “在条件简陋无力单独开设优待室的地方，有钱人还是能受到特别的照顾的。”比如在1947 年冬天，广州行辕军法处看守所囚禁一位富翁，被称为“牢房大亨”。他是某财团的巨子，在与宋子文斗法中失败，被以“破坏国家金融管理”之罪名逮捕下狱。因他有的是钱，狱方便给他十二万分的方便，成为特殊的囚犯。他的床位紧靠栏栅边沿，空气好，一人占了两个铺位。狱方原不准挂蚊帐，他却可以挂一美军蚊帐。每临探监时分，便有众多的太太、小姐、亲戚来探望。甚至有不少高级官员来通风报信，送食物用品，川流不息。他将探望者送来的物品都转送给看守。值班看守都争着和他打招呼，尊称他先生、 老板，送茶送水，唯恐服务不周。甚至帮他“寻花问柳”，找来私娼入监伺候。

  “所以，出现周学昌幽会案也不足为奇了，但知道监狱内幕的老百姓不多啊，因此，当听到大汉奸周学昌在监狱里竟然和小妾鬼混时，都觉得匪夷所思，这个案子顿时传遍了南京的大街小巷。当1946年9月17日位于朝天宫的首都高等法院开庭调查时，虽然按惯例拒绝旁听，但仍有许多百姓围在窗户门口，一睹‘贵妃’风采。”

  而这些原本冲着杨曦晨而来的百姓，却从这场庭审中，知道了这场“幽会案”背后惊人的内幕。

  法院审理“幽会案”主配角皆被判刑

  伪南京市长太太听闻此案坚决离婚

  那么，周学昌得以在监狱内顺利地和小妾杨曦晨幽会，到底是谁在背后使的劲呢？他们将会遭到何种惩罚？

  “这个首推宁海路看守所所长张滨。他为何肯帮周学昌？因为有钱能使鬼推磨！”张教授介绍说，法庭在调查的时候，发现张滨有一笔四百万元（记者注：法币）的不明钱款。“四百万元的法币在1946年7月价值几何？可以这样算，张滨在看守所任上的工资是每月8万，这已经不低了，也就是说，相当于他五十个月的工资。”张教授告诉记者，根据《中央日报》的报道，这笔款子汇自上海。张滨当时解释说，这笔款项，是其姐姐在当年一月交给他带到南京，二月，其兄来南京后，他便将钱交给了兄长使用。四月，当自己当上了看守所所长之后，他就从兄长那里将钱要回作为活动费用。五月，他写信给一位朋友打听，问要不要借钱，六月初朋友回信说需要，他再写信打听利息如何，七月三日回信得其答复，因此，七月二十二日他便去了上海将此款寄出，二十四日返回南京。

  法官当即提出几点可疑之点加以询问：一、为何要至上海汇出此款？难道南京没有汇款的地方？二、法庭调查时，发现张滨的朋友刚开始否认此事并已将信件烧掉，为何要对方保守秘密将信烧去？三、张滨的姐姐生活环境一般，哪里来的四百万元钱巨款？面对法官的追问，张滨均不能答复。但他信誓旦旦地说，这笔款真不是因为方便周学昌和小妾幽会而得的贿赂，“假若真有此事，我马上可以自杀。”

  而杨曦晨也否认了行贿一事，她在接受调查时说，丈夫周学昌自从被关入看守所以来，自己每月从上海来探监一次，带些必需的生活物品，但总是没有见到一面。八月十四日下午三点，她又从上海来南京探望周学昌仍不得见，很是灰心。出监狱门的时候，看守主任陈培桃于门洞上问道：“你要看周先生？晚上九点钟来找俞（记者注：俞渭堂）太太。”八点五十分，杨曦晨即至看守所门口找俞太太，当时大门已闭，便找到值班班长谭忠义，由他带往俞渭堂的房间见俞太太，不久周学昌与俞渭堂就来了，她和周学昌在一起约一刻钟，就被高等法院的人发现了。杨曦晨反复强调，事前不认识看守所所长，对行贿四百万元事绝对否认，理由是“以目前情形而论，要以四百万元钱换得一刻钟的幽会，那太不近情理了。”

  然而，法庭经过后来的缜密调查，发现，这笔来自上海的汇款出自杨曦晨之手。双方确实存在金钱交易，张滨受贿确有其事。

  案子经过近四个月的调查审理，终于有了结果，据1946年12月8日《中央日报》报道，“幽会案”的女主角杨曦晨被判刑一年；看守所所长张滨被判刑10年，陈培桃、俞渭堂、谭忠义各被判刑5年。事后，杨曦晨不服，上诉认为自己和周学昌的幽会是人之常情。而张滨上诉亦认为判罚过重。最后，杨曦晨、张滨皆被维持原判。至于“幽会案”的男主角周学昌，则在“幽会案”落幕之前的10月19日，被首都高等法院以“通谋敌国，图谋反抗本国”罪名处以死刑。上诉之后，1947年五月，仍被高等法院宣布维持原判，但迟迟未执行枪决。1949年一月，周学昌被移交上海提篮桥监狱关押。1952年11月，因肺病死于狱中。”

  张教授还告诉记者，周学昌的原配颜仲鲁听闻了此案后，坚决要求法院判决二人离婚，最后如愿以偿。（本版均为资料图片）